书房里,梁远清的指尖划过一行行文字,心思却难以完全集中。墙上的挂钟指针不紧不慢地走着,平时这个时间,苏和早已提着满兜的菜蔬回到家,厨房里会传来叮叮当当准备晚餐的悦耳声响,满室生香。
可今天,早已过了她平日归来的时间,门口却依旧静悄悄的。梁远清放下手中的文献,眉心不自觉地拢起。他拄着手杖,有些费力地站起身,缓步挪到窗边。楼下小径空无一人,一种莫名的担忧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他的心。他站了许久,目光始终紧锁着单元门的方向,握着杖头的手微微收紧。
终于,一个熟悉又轻快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手里提着满满的购物袋。梁远清心头一松,立刻转身,迫不及待地想迎出去。许是动作太急,又或是心神不宁,走向门口时,脚下竟一个趔趄,身体失衡向旁边歪去,手杖在地板上滑出刺耳的一声。
恰在此时,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苏和推门而入。她甚至来不及换鞋,一眼就看到丈夫险些摔倒的一幕,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惊呼一声,手里的袋子都顾不上放,一个箭步冲上前,伸出双臂,险险地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
“老公!你没事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惶和后怕,上下仔细打量着他,生怕他磕着碰着。
梁远清借着她的搀扶稳住身形,脸上掠过一丝赧然,随即被浓浓的关切取代:“没事,没事,和和,你回来了?”他低声说着,目光牢牢锁在她脸上,那话语里浸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见你还没回来,我有些担心。” 这份自然而然的依赖,像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苏和的心。
苏和鼻子一酸,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晚归而如此不安的男人,心中涌起万千柔情。她迅速整理好情绪,给了他一个灿烂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微笑,提起手中的购物袋,语气轻快地解释:“老公,你看,我今天买了这个——草头!我第一次买,不太会挑,就多问了一句。结果卖菜的阿姨太热情了,不仅告诉我怎么挑嫩的,还拉着我详细讲了半天做法,然后东拉西扯地聊了好久呢,这才耽误了时间。”
“呵呵,我的小和和到哪里都受欢迎。” 听到她安然无恙,只是被热情的阿姨绊住了脚,梁远清脸上的担忧瞬间冰消瓦解,露出了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纵容和与有荣焉的骄傲。
苏和扶着他慢慢走到餐桌旁坐下,然后像献宝一样,将买来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展示。
“你看,卖肉的大叔说今天的猪肝特别新鲜,还教了我一个凉拌的做法,说这样既清爽又特别补血,正适合你。”她拿起一块色泽鲜润的猪肝。
“还有这个鱼,”她又拿起一个装着几条小鱼的袋子,那鱼确实很小,只有他半个手掌长,“老公,你看,像不像萌萌的小鲨鱼?卖鱼的大姐说这是野生虎头鲨,很难得才能碰到,烧出来的汤雪白雪白的,特别鲜甜。她还建议我烧汤的时候放点豆腐进去,味道会更醇厚……”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洋溢着采购归来的满足感和对烹饪新菜的期待。最后,她拿起那捆碧绿的草头,递到梁清远手里,语气自然地说:“老公,你帮我摘下草头好不好?阿姨说很简单,把老的梗和不好的叶子掐掉就行了。我去做饭,今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苏和很懂得维护他的自尊心。她明白,梁远清骨子里骄傲,绝不愿意被完全当作一个需要被伺候、一无是处的病人。让他参与一些力所能及、不费力的家务,比如摘菜,能让他感受到自己依然是这个家的一部分,依然能被需要,这对他的心理康复至关重要。
梁远清欣然接过,认真地开始挑选起来。虽然他动作缓慢,但做得很仔细。厨房里,很快响起了有节奏的切菜声和热油下锅的滋啦声,伴随着苏和忙碌的轻快身影。梁远清坐在餐桌旁,一边摘着菜,一边偶尔抬头看向厨房里那个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孩,心中被一种平淡却真实的幸福感填满。
很快,晚餐准备好了。清炒草头碧绿生青,散发着清香;凉拌猪肝切得薄如蝉翼,咸淡适中,果然吃不出丝毫腥气,只有酱香和猪肝本身的粉糯;最绝的是那碗虎头鲨豆腐汤,汤汁果然如牛奶般呈现出诱人的乳白色,表面漂浮着几点金色的油星和翠绿的葱花,喝一口,鲜美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炸开,温润地滑入喉咙,暖胃又舒心。
梁远清虽然因为胃口和医嘱吃得不多,但每一口都细细品味,他觉得这顿看似简单的家常饭菜,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让他享受。这不仅是因为苏和精湛的厨艺,更是因为这里面融入了她的巧思、关爱,以及他们共同参与的准备过程。
吃完饭,梁远清默契地帮忙将碗筷收拾好,送到厨房水槽边。苏和系上围裙开始洗碗。水声哗哗中,梁远清静静地走到她身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地环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肩头,整个人的重量微微倚靠在她背上。
苏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她的心上,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和和,谢谢你。”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满足和深深的感激。
苏和手上洗碗的动作没停,嘴角却弯了起来,故意揶揄道:“少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明天终于可以去学校上课了,心里高兴,嘴巴才这么甜!”
“什么都瞒不过你!”梁远清被她戳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苏和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过身来,也伸手搂住他清瘦的腰身。两人在弥漫着淡淡洗洁精清香的厨房里相拥,眼睛对视着,目光交织,充满了温情。
“既然明天要去学校,那我们得再重申一下‘约法三章’。”苏和故作严肃地竖起手指,“第一,不能太劳累,跑腿、拿重物这类事,尽量让学生去做;第二,按时吃药,多喝水,我下课会突击检查你的水杯和药盒;第三,只要感觉到一丁点不舒服,必须立刻停止工作休息,不能勉强,更不允许擅自增加药量!家里的止疼药我已经全部没收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在办公室私藏,哼,只要被我发现,你就死定了!”她瞪大眼睛,做出凶狠的表情。
看着梁远清含笑点头,她又继续补充:“第四,腰托必须给我带上!第五,回到办公室,只要有空就躺下休息会儿,你办公室那个沙发太软,我特意给你配了个硬垫子,已经让小波哥放过去了。”
听着她事无巨细、一条接一条的“规定”,梁远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连连点头:“好,好,好,都听你的,大总管。”他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过,你每次都说是‘约法三章’,可每次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好多章。”
“我不管,反正你得遵守!”苏和娇嗔道,“好了,我去把厨房收拾完,你不是还有些资料要准备吗?快去书房吧,记得慢点。”
梁远清点点头,拄着手杖,慢慢地走回了书房。苏和收拾好厨房,并没有立刻去打扰他。她只是远远地看着书房门口透出的灯光,偶尔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她知道,他一旦投入工作,就会变得无比专注。
都说专注的男人最有魅力。她的梁老师,在学术的世界里,严谨、睿智、散发着理性的光芒,有着一切优秀男人应有的优点。他对待学问一丝不苟,对待学生尽心尽责。可或许正是因为他的过于优秀和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才让老天都生了妒忌,让他的身体承受了如此巨大的磨难……苏和望着那扇门,心中泛起丝丝缕缕的心疼。
当时钟指向九点时,苏和见书房里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便走了过去。她靠在门框上,看着仍在灯下奋笔疾书的丈夫,清了清嗓子,故意板起脸道:“梁教授,你又不守时了!看看现在几点了?”
自从这次大病之后,苏和为他制定了雷打不动的作息时间。每晚九点,她都会准时出现,提醒他准备洗漱,九点半必须准时上床。无论他手头的工作多么紧要,她都会态度坚决地收走他的书本或关闭电脑。
梁远清从文献中抬起头,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呵呵,才过了几分钟而已,我这就关电脑。”
“什么叫才过了几分钟?”苏和佯装生气,走过去,双手叉腰,“你平时不是最忌讳学生在学术上不严谨、不守时吗?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变成‘才几分钟’了?你这可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梁远清只觉得可爱。他顺从地开始保存文件,准备关机。看着他支撑着桌面,有些费力地想要起身,苏和刚才那点佯装的怒气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她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他的手臂,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担忧:“老公,真是拿你没办法……可是,你明天真的能行吗?我……我还是不放心。”
梁远清借着她的力道站稳,紧紧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坚定而温和地看着她:“放心,我有数的。已经休息很久了,落下了不少课程,心里记挂着。而且,有两个博士马上要进入毕业论文最关键阶段,我这个导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深沉,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的责任与良知:“有时候,导师的一点私心,或者一点懈怠,真的可能会改变一个学生一生的命运。” 他深知,有些导师会把学生当作廉价劳动力,刻意压着论文不让毕业。但他绝不会如此。他门下弟子,只要符合要求,基本都能按时毕业。他还会根据每个学生的特长和兴趣,悉心为他们规划未来的学术或职业道路。正因如此,每年都有众多优秀学子渴望投入他的门下,他的招生名额也总是早早满额。
苏和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眼中那份对学术的敬畏和对学生的责任感,心中百感交集。正是他始终坚守的这份初心,在成就了无数学生的同时,也成为了压垮他本就脆弱身体的帮凶之一。
她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扶住他,轻声道:“好了,梁教授,道理我都懂。但现在,请你遵守‘家规’,立刻、马上,洗漱睡觉!”
“遵命,夫人。”梁远清笑着,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走向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