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安静地只剩下空气声和苏和指尖那近乎偏执的、持续不断的按压动作。她跪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仿佛要将所有的懊悔与心疼,都透过掌心那温热的精油,一丝不苟地揉进他酸痛的肌理深处。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她的手腕早已从酸涩转为麻木,但她依旧不肯停下,口中溢出破碎的低语:“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梁远清几次想抬手阻止,都被她固执地避开。终于,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猛地攥住她的手腕,那力道之大,让她无法再动作。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在昏暗中掷地有声:
“和和,停下!看着我!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苏和被这突如其来的斥责吓住了,抬起泪眼,模糊的视线里是他紧绷而痛心的面容。委屈和后怕如同决堤的洪水,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就是我的错!是我太粗心了……你疼了多久了?你偷偷吃了多少次药?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我还只顾着自己考试……老公,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全都是我的错……”
晶莹的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梁远清的手背上,带着灼人的温度。
梁远清瞬间明白了。她这近乎自虐的按摩,不是因为他的腰伤,而是源于她内心汹涌的自责——责怪自己为了前程拼搏,却忽略了他的病痛。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痛。严厉的神情如冰雪消融,语气变得无比低柔,他松开钳制,转而用指腹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傻和和……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他捧起她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看着我,和和。你看着我。”
苏和抽噎着,努力聚焦视线,望进他那双盛满了疲惫与深情的眸子里。
“你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更不是只为我而存在的看护。”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你有你的天赋,你的才华,你注定要走的道路。继承‘君和’开创你自己的天地,那是你的使命,是你生命价值的一部分。”
他微微停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的身体,确实会给你带来负担,我无法否认。现在,以及可以预见的未来,我需要你的照顾,需要你!但这绝不意味着,你需要放弃你的一切,二十四小时像一个失去自我的保姆一样守着我。那不是爱,那是束缚,是牺牲,而我,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扼杀你光芒的枷锁。你明白吗?”
苏和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泪水依旧不停地流。他的话她听进去了,但那巨大的心疼和自责仍未消散。
梁远清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一片酸软。他必须把更残酷的现实、也更深的依赖告诉她。他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平静的、近乎认命的苍凉:
“和和,我比你年长这么多。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再过几十年,甚至……可能只有十几年,我的身体会更不中用,也许真的会不良于行,需要你更多的搀扶,更精心的照料。”
感觉到她的手猛地一颤,他用力握紧,继续说了下去,语气转而变得无比郑重,像是在立下一个永恒的誓言:
“我向你保证,到了那一天,我绝不会自暴自弃,我会努力配合,尽力不让自己变得太糟糕。但是,和和,我也请求你,答应我一件事。”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请你,不要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样子。不要再因为我的病痛而如此自责,如此崩溃。如果你的脸上因为我的缘故,失去了笑容,那对我来说,将是比病痛本身更残忍的惩罚。我会把这看作是上天因我拖累了你,是施加在我灵魂上的酷刑。”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真挚:“而你,你就是上天赐予我的,唯一的救赎。如果真到了我困于病榻、意志消沉的那一天,我需要你。不是需要你无微不至的端茶送水,而是需要你用你的生命力,用你的笑容,用你从不服输的光芒,带我走出那片必将到来的黑暗。你能答应我吗?用你的光,引领我,好吗?”
这番话语,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苏和心中所有纠结的锁扣。她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她放弃自我的牺牲,而是她屹立不倒的坚强;不是她寸步不离的守护,而是她灵魂层面的引领。
巨大的感动和一种豁然开朗的觉悟,让她终于止住了泪水。她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头,声音虽然还带着哭腔,却充满了力量:
“嗯!老公,我答应你!”她望着他,眼神清亮如洗过的星辰,“我们是夫妻,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们不应该成为彼此的负担,我们应该……成为彼此的灯塔,彼此的引领者。我会努力做好自己的事,走好自己的路,也会好好照顾你。但请你也要答应我——”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被放在茶几上的、藏着药瓶的档案盒上,语气带着一丝恳求,一丝坚定:“这是最后一次了,好吗?以后,无论哪里不舒服,无论多疼,都不要偷偷瞒着我,一个人躲起来承受。让我知道,让我陪你一起,好不好?”
梁远清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坚定和那不容拒绝的关切,心中最后一点因为被她发现秘密而产生的窘迫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安然与深深的慰藉。
他伸出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在她耳边响起:
“好的,和和。我答应你。”
苏和知道,前路或许仍有风雨,病痛或许仍会来袭,但他们已经找到了并肩前行、互相照亮的方式。这,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