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伴随着新生儿嘹亮的啼哭声,紧张的气氛仿佛被注入了一道暖流,瞬间柔和下来。助产士动作娴熟地将那个小小的、浑身还带着胎脂和血迹的肉团子快速清理、包裹好,变成一个严实实的襁褓,然后递向梁远清,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爸爸,孩子很健康,评分满分。您可以先抱着孩子出去给家属报喜了,产妇还需要留在产房,等待胎盘娩出,并且需要观察两小时,确保没有产后出血等状况才能送回病房。”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聚焦到了那个小小的襁褓上。然而,梁远清只是匆匆地、充满爱意地看了一眼那皱巴巴的小脸,便毫不犹豫地转向助产士,语气温和却异常坚定:
“医生,麻烦您,先把孩子抱出去吧。外面有家人在等着。我留在这里,陪着我的妻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产房里。正准备交接孩子的助产士愣了一下,旁边正在记录数据的年轻小护士也惊讶地抬起了头。她们在这产房里见证了太多新生命的降临,也看惯了人间百态。很多时候,孩子一经娩出,全家人的注意力会瞬间被新生儿吸引,丈夫们更是常常迫不及待地抱着孩子出去向家人报喜,留下精疲力尽的产妇独自完成后续流程。像梁远清这样,在孩子平安出生后,第一时间选择留下来陪伴妻子,主动要求共度这最难熬的观察期的丈夫,并不多见,尤其还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沉稳持重、年纪不轻的“老派”学者。
那位小护士忍不住凑到汗湿发缕粘在脸上、脸色苍白却带着满足笑意的苏和耳边,用极低的声音,带着由衷的羡慕说:“你老公真好……真体贴,主动要求留下来陪你。太难得了。”
苏和闻言,侧过头,与正紧紧握着她手的梁远清对视了一眼。她看到了他眼中未曾消散的红血丝,看到了他眉宇间深切的疲惫,更看到了那眼底深处,如同深海般沉静而浩瀚的、只对她流露的温柔与疼惜。
一股混合着巨大幸福和深深依赖的暖流涌遍全身,她对着小护士,虚弱却清晰地笑了笑,同样轻声回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这大概就是……年上的魅力吧。”
她再次感受到了那种被稳稳托住的安全感。在她最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时刻,他永远都在,目光所及,心之所安。
产房门外,时间仿佛被黏住了。
徐明宇和梁远筝并排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未知的门。每一次里面有护士进出,他们的心都会跟着提一下。徐明宇紧紧握着妻子微微颤抖的手,低声安慰着,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别太担心,小筝,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远清在里面陪着,和和和孩子都会平安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手心里的冷汗却暴露了内心的焦灼。苏和,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有着血脉相连的亲人,是他大哥留在这人间的唯一骨血。这份沉甸甸的亲情,让他无法不紧张。
就在这时,“哗啦”一声,产房大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位护士抱着一个白色的、小小的襁褓走了出来,扬声问道:“徐苏和的家属在吗?”
“在!在这里!”梁远筝几乎是弹跳起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护士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惯例询问:“哪位抱孩子?”
徐明宇立刻上前一步,伸出那双曾经在商界运筹帷幄、此刻却有些微微颤抖的手,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我是孩子的爷爷,我来。”
“请出示一下产妇的名牌或相关身份证明,我们需要确认一下。”护士谨慎地执行着流程。
徐明宇连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苏和的相关证件。护士仔细核对无误后,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轻飘飘却又重若千钧的襁褓,交付到徐明宇已然摆好的臂弯里。
“恭喜,是个男孩,非常健康,3550克,评分十分。产妇情况稳定,还需要在产房观察两小时才能出来,你们可以先带孩子回病房休息……”护士又简要交代了一些新生儿的初步护理注意事项,便转身返回了产房。
门再次关上。走廊里,徐明宇和梁远筝所有的注意力,瞬间都聚焦在了臂弯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上。
他那么小,皮肤还红红的,带着点皱巴巴,眼睛紧闭着,偶尔咂巴一下小嘴。可就是这样一个脆弱的小生命,却仿佛带着巨大的、能抚平一切创伤的魔力。
徐明宇小心翼翼地调整着抱姿,像是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他低头凝视着那张小脸,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小筝,你快看,快看看他……多可爱,鼻子像和和,嘴巴……嘴巴好像也有点像……”
梁远筝早已泪流满面。她伸出食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仿佛怕碰碎了美梦一般,轻轻碰了碰孩子柔嫩得不可思议的脸颊。滚烫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她却浑然不觉。
这个孩子的到来,不仅仅是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更像是一道温暖的光,照进了她和徐明宇心中那个隐藏了几十年、关于没有亲生骨血的隐秘角落。那份深藏的痛苦和遗憾,在这一刻,似乎被这个稚嫩的生命悄无声息地填平、弥合了。他是他们血脉的延续,更是他们情感的寄托和未来。
两小时后,苏和被平安推回了宽敞的单人病房。
生产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她几乎沾床就陷入了沉睡。梁远清守在她床边,目光片刻不离,时不时帮她掖一下被角,或用棉签沾水湿润她干裂的嘴唇。
然而,身体的恢复过程并非只有沉睡。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苏和就在一阵又胀又痛的感觉中醒了过来。胸口像是坠了两块沉重无比的石头,又硬又烫,疼痛难忍,连轻轻触碰都如同针扎。
“嘶……老公……”她难受地哼唧着,额头上又冒出了冷汗。
梁远清立刻惊醒,看到她痛苦地蜷缩着,双手护在胸前,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涨奶了。他之前查阅过无数育儿资料,知道产后涨奶是常见现象,也知道需要让宝宝多吸吮或者借助吸奶器疏通。纸上谈兵时,他觉得这只是一个需要解决的“技术问题”。
可当这一切真实地发生在苏和身上,看着她因为生理性的胀痛而眉头紧锁、脸色发白时,他才深刻地体会到,那些冷静的文字描述背后,是产妇需要承受的又一重实实在在的苦楚。
“很疼吗?”他心疼地抚摸着她的额头,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书上说……要让宝宝多吸,或者用吸奶器……”
“可是……它好硬……碰都碰不得……”苏和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种无法用意志力克服的生理性疼痛。
梁远清立刻按响了呼叫铃。值班护士来看过后,建议他们请专业的通乳师过来帮忙开奶。
通乳师很快赶到,是一位手法熟练、态度温和的中年女士。她让梁远清暂时到外间等候。隔着房门,梁远清能隐约听到里面苏和压抑的、因为疼痛而发出的抽气声,他的心如被放在小火上慢煎,坐立难安。他恨自己不能代替她承受这些,只能像个无用的旁观者。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通乳师打开房门,额上也带了层细汗,她对梁远清笑了笑:“好了,初步疏通了,妈妈很勇敢。现在可以让宝宝来吸了,初乳是最有营养的。”
梁远清连忙道谢,快步走进里间。苏和靠在床头,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神色减轻了不少。她看着他担忧的眼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事了,比刚才好多了。”
这时,护工将刚刚喂了点温水、有些醒来的小秋野抱了过来。小家伙似乎嗅到了母亲身上熟悉而又诱人的气息,小脑袋本能地往苏和胸口拱去,小嘴巴一张一合,发出急切地“哼哼”声。
苏和有些笨拙地,尝试着将乳头靠近孩子寻找的小嘴。当那柔嫩却充满力量的小嘴终于含住乳晕,开始用力吸吮的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苏和全身——不仅仅是轻微的刺痛感,更有一股强烈的、类似宫缩的牵拉感从腹部传来,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密相连的满足感和生命的涌动感。
梁远清屏息静气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紧追随着这一幕。他看到小家伙用力吸吮时鼓动的小腮帮,听到那细微而满足的吞咽声,也看到了苏和脸上那混合着轻微不适、巨大忍耐以及初为人母的温柔与神圣的光芒。
这一刻,所有书本上的知识都化为了眼前这真实、生动、充满了生命张力的画面。他深切地体会到,孕育和养育一个生命,远不是冰冷的理论和数据可以概括的,它是由母亲的鲜血、汗水、泪水和无尽的忍耐与爱,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伟大史诗。
他走上前,轻轻握住苏和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俯身在她汗湿的额头上印下深深的一吻。
“辛苦了,我的和和。”他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了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感激、敬佩和浓得化不开的爱意。
苏和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疲惫的眼底漾开一丝温暖而满足的笑意。所有的痛苦与艰辛,在感受到孩子有力的吸吮和丈夫深沉的爱意时,仿佛都找到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