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地铁车窗,在车厢内投下快速移动的光斑。新家离沪大不算太远,而且有地铁可以直达,交通便利,这也是当初徐明宇最终决定在自己居住的小区为苏和他们购置房产的重要考量之一。
早在正式搬来沪市之前,梁远清的大部分入职手续就已经办理妥当了,许多非核心的、需要跑腿的琐碎流程,都是杨颖帮他代劳的。
苏和挽着梁远清的胳膊,看着窗外掠过的城市风景,轻声说:“老公,等见了颖姐,你真得好好谢谢她。她真的帮你省了好多心,跑前跑后的。”
梁远清点点头,眼神里带着对昔日学生的赞赏和一丝步入新环境的审慎:“嗯,小颖这孩子,心思确实细腻,做事也稳妥牢靠,一直都没变。”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微妙,“不过,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我和她现在是同事关系,不再是以前的师生关系。总麻烦她,不太合适。而且,”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压低了些,“小颖现在有自己的合作导师,是宫教授。宫教授在刑法领域是位非常出色、德高望重的前辈!我初来乍到,如果和她走得太近,难免会惹人闲话,对她未来的发展影响不好。”
苏和有些惊讶地看了丈夫一眼,随即了然:“原来我们的大教授,把学术圈里这些微妙的人际关系看得这么透彻。”
梁远清微微苦笑了一下:“学术圈……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干净纯粹。同一个学校,甚至同一个学院里的同事,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都在较劲,争项目,争资源。每年的国家级项目、重点课题就那么些,僧多粥少。各个团队,哪位大佬手下,都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
“可是这有什么好担心的?”苏和不解,“在燕大的时候,就没有你申请不下来的项目呀!你的学术能力和成果是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
“和和,你不懂。”梁远清摇摇头,目光深沉,“这里是沪大,环境、人事都和燕大不一样。我刚来,根基未稳,基本上算是单枪匹马。如果一开始就太过锋芒毕露,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被针对、被孤立。现在最要紧的是稳住,慢慢积累,等自己的团队组建起来,有了足够的力量和话语权,再去参与那些核心竞争。”
苏和恍然大悟,眼睛一亮:“所以你现在的第一要务,就是招兵买马!搭建你自己的团队!”
“聪明!不愧是我的和和!”梁远清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也提醒道,“包括你也是,马上要进君和了。记住,刚开始一定要低调,低调,再低调。先把该学的知识、该了解的流程都掌握扎实。细心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处处留心。对大部分员工来说,律所可能只是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他们追求的是不出错、不犯错,平稳度日。但你不一样,”他语气郑重,“你要关注的不能仅仅是个人得失,而是要从更高的层面,去关注整个君和的利益和发展。有时候,甚至需要摒弃一些个人感情,做出对律所整体最有利的决策。”
他话锋一转,又补充道:“当然,如何保障好员工的切身利益,让他们从心底里认同君和的文化,认可你的领导,心甘情愿地为律所付出,这也是你未来需要努力学习和实践的重要方向。”
夫妻俩低声交谈着,地铁很快便到达了沪大站。
刚走出地铁闸机,就看到了早已等在出站口的杨颖和陈小波。
“导!苏和!这里!”陈小波眼尖,先看到了他们,连忙挥手招呼,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颖姐!小波哥!好想你们呀!”苏和松开梁远清,快走几步迎了上去,语气里满是久别重逢的喜悦。
“是啊,快一年没见了吧!”杨颖笑着拉住苏和的手,她今天穿着简洁的衬衫和西裤,显得干练又精神,看向梁远清时,眼神里依旧带着熟悉的尊敬,“导。”
“小波,麻烦你了。”梁远清对陈小波点点头。
“导您太客气了,应该的!”陈小波顺手接过梁远清手上的袋子,“走吧,我们先去您办公室看看。”
去沪大的路上,苏和亲昵地挽着杨颖走在前面,两个女人久别重逢,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时不时传来一阵阵轻快的笑声。梁远清则和陈小波走在后面,他关切地询问着陈小波在君和的工作近况,并对他提出的一些专业上的疑难问题进行细致的点拨和指导。
“哇,这就是沪大呀!”苏和看着眼前气势恢宏、充满现代感的大学校门,忍不住惊叹,“这大门真气派!”
“是呀,”杨颖笑着介绍,“沪大和咱们燕大风格很不一样。燕大有好几个校区,分散在扬城的不同区域,每个校区都不算大,更有种古典书院的气息。沪大主要就两个校区,我们法学院在新校区,面积非常大,从这校门走到法学院大楼,慢慢走得十几二十分钟呢。所以很多学生和老师都买了电瓶车,或者骑共享单车。”
“啊?那么远?”苏和闻言,立刻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梁远清,然后对杨颖说,“那我也得赶紧给我们梁老师买辆小电驴!要不然,从办公室走到食堂,岂不是要走更远?可能肚子还没饿就要出发了,走到食堂正好饿。还得多吃点,不然吃完走回办公室,估计又饿了!”
她这夸张的说法把杨颖逗乐了:“哈哈哈,苏和,你还是这么逗!不用那么麻烦,现在学校有外卖小程序,可以直接在上面点餐,配送到老师办公室门口,特别方便。也有很多老师习惯自己带饭,每个楼层都设有教职工休息室,里面有咖啡机、冰箱、微波炉。很多老师也会在自己办公室里配一个小微波炉和迷你冰箱,热饭很方便的。”
“好吧,”苏和耸耸肩,总结道,“果然不一样。感觉燕大更像是一位专注学问、生活简朴的老学者,而沪大,则是一位既热爱学术也懂得享受生活的现代新学术人!”
“嗯!你这个比喻非常贴切!”杨颖赞同地点点头。
边走边聊,很快,一栋设计庄重、线条硬朗、透露出法律威严与严谨气息的大楼出现在眼前。
“看,前面这栋就是法学院了。”杨颖指着大楼说。
“现在还在暑假期间,学校里人比较少,比较安静,一会儿我带你在楼里和附近转转。”杨颖说着,引领他们走向一个侧门,“苏和,来,从这边上电梯。这边是教职工专用电梯,前面大厅的学生电梯平时上课高峰期间等待时间比较长。”
走到电梯口,杨颖从包里掏出一张卡片,在电梯旁的感应器上“滴”地刷了一下,电梯门应声而开。“导,这是您的校园一卡通,已经帮您办好了。”她将一张崭新的卡片递给梁远清,“每个月学校会往卡里自动充值一部分补贴款,可以在校内所有的食堂、超市、咖啡厅使用。乘坐这部教师专用电梯也需要刷这张卡,所以这张卡很重要,最好随身携带。”
她特意叮嘱道,“万一,万一不小心丢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在学校的App或者网站上挂失。虽然卡上有照片,但刷卡消费时基本没人核对照片。上次就有一位博士后的卡丢了,没及时挂失,结果卡里的钱很快就被人刷光了。”
苏和一听,立刻转向梁远清,板起小脸,故作严肃地说:“梁教授,听到没?杨老师交代了,这可是重要资产,必须妥善保管,不能像在燕大那样随手乱放哦!”
梁远清看着妻子那故意装出的管家婆模样,无奈又纵容地笑了笑,将卡片仔细收进自己的钱包夹层。
“到了。”电梯平稳地停在了7楼。“一到五层主要是各种大小的教室和研讨室,”杨颖一边引路一边介绍,“六层和七层是教职工办公室区域,八层是学院的行政办公室,九层也就是顶层,有各种规格的会议室和一个小型的教职工健身房。沪大的硬件条件和办公环境,总体来说比燕大要好一些。副教授及以上职称的教师都拥有独立办公室。博士后一般是两人共用一间。E723就是导的办公室,位置很好,朝南,光线充足。”
来到E723办公室门口,只见浅色的门板上挂着一个简洁的门牌,左侧是沪大的校徽,右侧清晰地印着两行字:第一行是门牌号“E723”,第二行则是“梁远清 教授”。
杨颖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几张门禁卡,递给梁远清:“导,每个独立办公室学校标配1张主卡,3张副卡。主卡权限最高,可以用来复制新的副卡。副卡则没有复制权限。学校里有专门的配卡处,以后您新招了研究生,可以让他们拿着相关证明去配卡。这张主卡您一定要收好。”她细心地解释着。
梁远清接过卡片,自己留下了主卡和一张副卡,然后将另一张副卡递给苏和:“这张你拿着,方便你来的时候进出。”接着,他把最后一张副卡递向杨颖,“小颖,这张你拿着。和以前在燕大时一样,我的办公室,你可以随时进来。”
杨颖看着递到面前的卡片,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感动,也有对过往师生情谊的怀念。她没有推辞,双手接过卡片,小心地放回自己的卡包,声音略显低沉:“谢谢导。我……我就盼着您来呢,早就馋您办公室里那些在外面找不到的藏书和资料了。”
“哈哈,那以后随时欢迎你来‘啃’书!”苏和笑着打趣道,然后迫不及待地推开门,“快让我们参观一下梁教授在沪大的新官邸吧!”
这是一间大约十二三平米的独立办公室,虽然不算特别宽敞,但布局合理,窗明几净。进门左侧靠墙摆放着一个原木色的小餐边柜,可以用来放置水杯、茶叶等杂物。紧接着餐边柜的,是占据了半面墙的嵌入式大书柜,此刻已经基本被填满。房间靠窗的位置是一张宽大的L形办公桌,桌面非常宽阔,即使对面坐两个学生同时进行讨论或指导,空间也绰绰有余。办公椅是符合人体工学的老板椅,显然考虑了长时间伏案工作的舒适度。书柜对面摆放着一张浅灰色的单人沙发,前面配着一个同色系的小木茶几,供临时休息或接待访客使用。
办公室里的个人物品,都是从燕大邮寄过来的,杨颖按照梁远清在燕大办公室的习惯,已经大致归置妥当。最让苏和感动的是,她看到那张沙发上,已经提前铺好了她特意寄过来的、对梁远清腰部有良好支撑作用的专用靠垫。
“哇!”苏和环视一圈,忍不住惊叹,“这也太棒了吧!颖姐,你布置得太用心了!我感觉简直是把燕大的梁老师办公室原封不动地搬过来了,而且还升级了!”
梁远清也仔细地看着这个属于自己的新空间,目光最后落在那个熟悉的靠垫上,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看向杨颖,真诚地说:“嗯,非常好。小颖,辛苦你了,考虑得非常周到。”
“导您满意就好。”杨颖笑了笑,指着办公桌上还放着的一个小纸箱,“还有一些零散的文件和不太常用的物品,我拿不准应该放在哪个抽屉或者柜子层更符合您的习惯,就没敢乱动,等您自己来安排。”
“好,这些我自己来收拾就行。”梁远清点点头。
“苏和,走,”杨颖拉起苏和的手,“我带你去我办公室坐坐。我来之前特意在学校奶茶店订了他们特色的法式酥酪奶茶,这会儿应该已经送到我办公室门口了。小波,你在这里帮导收拾一下东西吧。”
“好嘞!导,您指挥,我来放?”陈小波爽快地应下,已经开始动手帮忙了。
“嗯,好。”梁远清应道。
苏和便跟着杨颖离开了E723。
“我办公室就在前面拐角,走,带你去认认门。”杨颖边走边说。
她们在一间办公室门口停下脚步。“苏和,你看,这就是我现在的合作导师,宫教授的办公室。”杨颖指着门牌说道。
苏和看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宫庆春教授”,她惊讶地压低声音:“颖姐,这就是那位刑法学界鼎鼎大名的宫庆春教授?”
“嗯,是的。”杨颖点点头,语气里带着感激,“去年,是导和杭大的余教授亲自替我写的推荐信,向宫教授大力推荐了我,我才有机会进入他的团队做博士后研究。”
“颖姐,那你出站之后,是不是就有很大机会能留校任教了?苏和关切地问。
杨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不确定的神情:“这个……现在还很难说,竞争很激烈,只能说可能会有机会吧。”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其实……我心里更想……能继续跟着导学习。只是现在既然已经进了宫教授的团队,就要安心做好手头的工作。”
说着,她们来到了杨颖的办公室门口。只见一个印着奶茶店logo的纸袋正挂在门把手上。
“看,奶茶到了!”杨颖取下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杯递给苏和,“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沪大特色的法式酥酪奶茶,口感很特别,微微带点咸味,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苏和赶紧插上吸管,迫不及待地吸了一大口,浓郁的奶香、茶香混合着独特的微咸酥酪口感在舌尖蔓延开来。“哇!”她眼睛一亮,“果然与众不同!好喝!真好喝!”
杨颖笑着打开办公室门,邀请苏和进去。这间办公室的面积和梁远清的差不多,但因为放置了两个工位,显得略微有些拥挤。不过,杨颖和另一位博士后同事显然花了不少心思布置,窗台上放着绿植,墙上贴着便签和日程表,角落里有置物架,整体氛围温馨而充满生活气息。
杨颖拉出自己工位的椅子让苏和坐下,两人喝着奶茶,轻松地聊着天。话题从秋野最近的成长趣事,聊到杨颖这一年在沪大的新鲜见闻和科研感受。
聊着聊着,苏和捧着奶茶杯的手微微收紧,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她抬起头,看向杨颖,眼神里带着一丝恳切和不易察觉的忧虑:“颖姐,其实……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杨颖看着苏和突然变得认真的表情,似乎立刻就明白了什么,她放下奶茶,握住苏和的手,语气坚定而温和:“苏和,我懂。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导的。只要我在学校,一定会多留意他的情况。”
“颖姐,谢谢你。”苏和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梁老师他……他的身体,真的……真的在退化。体力,精力,都大不如前了。他年轻时候受的那些伤,太重了……底子亏空得厉害……”
杨颖闻言,眼神也黯淡下来,充满了心疼:“我刚跟着导做研究的时候,他特别拼命,没日没夜地看文献、写本子、带学生,申请下来一个又一个重大项目。我们这些做学生的在旁边看着,都心疼得不行,劝他多休息,可他总是不当回事,太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她的声音有些低沉,“我跟他七年,可以说是眼睁睁看着他的白头发一年比一年多,人也越来越瘦……那时候,他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说到这里,杨颖的眼圈也红了,她用力握了握苏和的手:“后来,你出现了。导的生活里才有了真正照顾他、关心他的人。苏和,不瞒你说,我们这些老学生私下里都非常感激你,真的。要不是你,导的身体可能早就垮了,我们的学业也不可能那么顺利地完成。”
“颖姐,别这么说……”苏和摇着头,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她手中的奶茶杯壁上,“我能拜托的,身边能真正理解、能托付的人,也只有你了……”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颤抖着,将积压在心底许久的担忧和恐惧,向这位亦师亦友的姐姐倾诉出来:“我害怕……我真的很害怕他……我担心他不知道哪一天就……他的腰椎,医生说陈旧性损伤,已经变形了,就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定时炸弹。稍微劳累一点,或者天气不好,就容易水肿,压迫到神经,那种神经痛发作起来,看着他疼得脸色发白、直冒冷汗,我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咨询过好多专家,都说他这个情况太复杂,手术风险极高,谁都不敢轻易动刀。他的肠胃也一直不好,吃下去的东西好像都不怎么吸收,人总是清瘦得让人心疼……”
苏和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现在他的情绪也变得很敏感,容易低落。去年差点抑郁,还好现在有了小野,他看着孩子,笑容比以前多了些,算是有了点寄托。但他心里也苦,他总觉得自己这破身体,亏欠了孩子,怕不能陪着秋野长大,不能像别的爸爸那样带孩子去跑、去跳、去冒险……他觉得他给不了孩子一个健康有力的父亲形象……”
她抬手抹了把眼泪,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工作现在算是能分散他一部分注意力,让他暂时忘记身体的痛苦。可他一旦投入工作,又是那种不管不顾、废寝忘食的状态,更加不注意休息和保养……哎,我感觉他的身体和精神,好像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我看着急、心疼,可……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有时候晚上看着他睡着后还微微蹙着的眉头,我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杨颖静静地听着,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女孩。她才二十几岁,正是一个女孩子最美好、最该享受青春和爱情的年纪,却要早早地扛起如此沉重的担子,照顾一个伤病缠身、情绪敏感的年长丈夫,抚育年幼的孩子,还要面对自己事业上的挑战。
这份坚韧、这份深情,让杨颖由衷地感到敬佩。她扪心自问,如果换作是自己,面对这样的境况,她恐怕远远做不到苏和的十分之一。她对梁远清的感情,更多是学生对导师的敬仰与感激,是纯粹的学术上的追随。若要她如此深入地介入到老师复杂而沉重的私人生活里,付出如此巨大的心力去呵护和支撑,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她伸出手,将泣不成声的苏和轻轻搂进怀里,像姐姐安慰妹妹一样,拍着她的背,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和力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两个因为同一个男人而命运交织的女人,此刻因为共同的担忧和真挚的关怀,心灵靠得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