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深渊棱镜”计划启动后的第七个流云界年,熵池递归问题在疯狂与理智的边缘得到了初步控制。一套基于“规则毒性无害化递归回路”的新架构被加载到所有熵池,其核心原理借鉴了“棱镜”理论,但更为激进:它不再试图消除递归刻痕,而是引导这些带有凋零、秩序之瞳等“毒性记忆”的规则片段,在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的、自我指涉的数学结构(被命名为“默比乌斯回廊”)中进行无限循环演化。每一次循环,都会对这些规则片段进行极其微弱的“棱镜式折射”,逐渐剥离其“活性”与“指向性”,使其最终退化为一种稳定的、无意义的“规则背景纹理”。这个过程极其缓慢,且需要持续消耗能量进行精密引导,但至少遏制了递归刻痕的自我强化和潜在共振风险。
然而,就在技术团队为初步成果稍感宽慰时,来自“虚空神殿”方向的威胁,终于展现出了超越“触须”和“扫描”的真正獠牙。
(承)
“检测到超大型时空结构畸变。坐标:原‘虚空神殿’规则扰动区边缘。畸变性质:强负熵吸积与信息解构。规模:超越历次凋零触须总和三个数量级。运动轨迹预测:呈扩散状,但核心扩张方向覆盖包括本星系团在内的十七个邻近星系团。预计前沿接触时间:一百二十至一百五十年。”“源核”的汇报前所未有的凝重,【根据规则特征分析,此为目标天体‘凋零’的本体或其主要‘器官’之一,正在从深层规则层面向常规物质时空‘上浮’。其影响将不再是局部的侵蚀,而是区域性的……‘存在性抹除’。】
星图被投射出来,一个如同巨大、缓慢旋转的灰色旋涡状的规则空洞正在虚空中显现,所过之处,并非简单的物质湮灭,而是连时空结构、基本物理常数都变得稀薄、混乱、最终趋向于一种冰冷的、无意义的“热力学与信息学双重平坦态”。那是一个正在扩张的“无”之领域,是凋零本体伸展出的、真正意图吞噬有序世界的“口器”。
一百多年,对于星际文明而言并不漫长。常规的对抗手段,无论是舰队、规则武器,还是集中式的灵能防御,在面对这种规模的“存在性抹除”时,都如同试图用蜡烛融化冰川。而一旦爆发高强度冲突,产生的规则与能量爆发,无疑会立刻招来“秩序之瞳”乃至其他未知存在的毁灭性关注。
“‘沉默交响’战略面临终极压力测试。”韩立在紧急最高议会上,声音沙哑,“我们需要在不超过自然背景扰动的极限前提下,阻止或至少偏转这个……‘凋零之蕊’的扩张路径。任何常规意义上的‘防御’或‘攻击’都不可行。”
林玄沉默着,他的意识还在与“棱镜”网络和部分熵池的“默比乌斯回廊”保持着深层连接,试图从那些被无害化处理的“毒性记忆”中寻找线索。凋零本体的规则结构空前复杂,但从熵池早期处理的触须数据递归刻痕中,依然能剥离出一些极其基础的“模式碎片”。
“凋零的本质,是对‘差异’与‘信息’的终极抹平。”林玄缓缓开口,眼中数据流飞速闪烁,“它的扩张,依赖于锁定并‘消化’时空区域内的‘信息梯度’和‘规则不连续性’。我们或许无法对抗它,但可以尝试……‘欺骗’它的‘食欲’。”
“欺骗?像对触须那样?”
“不,规模完全不同。”林玄摇头,“我们需要在‘凋零之蕊’的扩张路径上,提前制造一片广阔的、看似信息极度丰富、但实则内蕴‘逻辑黑洞’或‘无限递归迷宫’的‘伪高信息区’。让它陷入对这片虚假‘美味’的‘消化’困境,消耗其‘上浮’动量,甚至诱导其内部规则结构产生矛盾或停滞。”
这个构想比“幽光避障”更加抽象和危险。它要求对凋零的“信息消化”机制有近乎本质的理解,并要求能凭空构造出足以迷惑本体的、规则层面的“超级幻象”。
“理论上,我们可以利用升级后的熵池网络作为‘画笔’,以被无害化处理的‘凋零毒性记忆’本身作为‘颜料’,在虚空中‘绘制’这样的幻象区域。”“源核”接入了推演,【但需要极其精密的协同和天文数字的能量引导,且成功率极低。更关键的是,需要至少一个高度‘凋零化’但又保持清醒的‘意识节点’,作为整个幻象结构的‘逻辑奇点’与‘诱饵’,深入‘凋零之蕊’的感知边缘,主动吸引并引导其‘消化’方向。】
“高度‘凋零化’又保持清醒的意识节点……”韩立喃喃重复,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医疗区的方向。
(转)
静渊苏醒了。在经历了“幽光避障”的创伤、“棱镜”训练的挣扎、“虚空神殿”的意识冲击以及长期的隔离治疗后,他的意识状态变得极其特殊。他依旧能感受到凋零那“绝对冷寂”的侵蚀感,但不再仅仅是痛苦,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熟悉”与“耐受”。他对自然韵律的过度敏感也发生了变化,他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规则”本身的“味道”与“流向”,特别是与“无序”、“衰变”、“抹平”相关的规则。
当林玄在严密屏蔽的病房中,向他阐述了关于“凋零之蕊”的威胁和那个近乎自杀的“逻辑奇点”计划时,静渊沉默了很久。他那双曾经清澈、后因痛苦而浑浊、如今却沉淀出一种异样平静的眼眸,望着林玄。
“我……已是‘半凋零之人’。”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断续,但逻辑清晰,“痛楚……是桥梁。感知……是指南。若我的残躯与变异的魂灵……能为文明,为这‘沉默’之路……点燃一盏引开黑暗的虚灯……此乃归宿,非牺牲。”
他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种历经极致痛苦后的了悟与奉献的平静。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唯一能在深入凋零影响范围后,既不被立刻同化,又能保持足够清醒引导幻象的意识体。
计划被定名为“维度褶皱”。静渊将作为“活体奇点”,乘坐一艘特制的、几乎无任何能量特征、外壳由经过“默比乌斯回廊”处理的“凋零规则惰性材料”构成的微型探测器“归寂之梭”,提前前往“凋零之蕊”扩张路径上的一个预定坐标。在那里,他将主动释放自身那带有凋零印记的意识波动,并引导流云界方向由全部熵池网络和“棱镜”学员们协同构建的、覆盖数个天文单位的巨型“伪高信息迷宫幻象”。
他将成为诱饵,也是幻象的“灵魂”。他的意识将处于真实凋零环境与虚拟信息迷宫的双重侵蚀下,时间可能是数十年,甚至更久,直到“凋零之蕊”被成功误导、偏转或内部消耗到威胁降低为止。生还几率,接近于零。
(合)
“归寂之梭”启程的那一天,流云界没有送行的舰队,没有公开的仪式。只有极少数知情者,在“观微台”深处,通过最微弱的量子纠缠信道,目送那一点比尘埃更不起眼的阴影,悄然滑入通往死亡与未知的航道。
静渊最后传来的意识片段平静而简短:“我即低语……归于寂静……化为褶皱……愿此灯……虚照长夜。”
林玄闭目,将全部精神投入对即将展开的、史无前例的“维度褶皱”幻象构建的协调中。韩立则调动整个流云界试验场乃至后方文明所有可暗中调动的资源,确保熵池网络能以最高精度和稳定性运行。整个科学修仙文明的命运,此刻系于一个走向凋零的个体,和一场规模空前却又必须悄无声息的规则欺诈之上。
在“凋零之蕊”那缓慢、无可阻挡的灰色旋涡前方,一片由文明智慧、牺牲与对寂静的深刻理解所编织的、无比宏大却又几乎不存在的“维度褶皱”,正在悄然展开。它就像宇宙布料上一个精心制作的、内藏无限逻辑回环的“褶皱”,等待着那毁灭的“熨斗”的到来,试图用自身的“复杂”,去困住那趋向“绝对平坦”的暴力。
流云界的星空依旧沉默,但在那沉默之下,一场关乎存在本质的、最为惊心动魄的“静默博弈”,已经进入倒计时。静渊,这位从痛苦中走出的先驱,正以自身化为最深的“低语”,试图在永恒的“死寂”降临前,为文明折叠出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