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站在院中，抬头看着那片松动的瓦。天刚亮，露水挂在屋檐下，滴在石阶上发出轻响。他没叫人，也没动手去修，只是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厨房。
灶火还温着，锅里有半碗剩粥。他舀了一勺，凉了。阿碧听见动静，披衣出来，接过碗重新热上。她没问昨晚的事，只说：“孩子们早起练剑去了。”
林玄点头。他走到门边，拿起靠在墙角的锄头。木柄被手磨得发亮，上面有几道浅痕，是去年子嗣们刻下的记号。他扛着锄头往田里走，脚踩在湿土上留下一串印子。
田埂上已有三个人影。长子在前，次子居中，幼女跟在最后。他们穿着粗布衣，腰间别着木剑，正弯腰插秧。动作整齐，但节奏略快。林玄停下脚步看了片刻，把锄头放下，卷起袖子走进田里。
“间距太密。”他说。
长子回头，见是父亲来了，直起身擦汗。“怕草长得快，想早点封行。”
“种地和练剑一样，急不得。”林玄蹲下，亲手拨开几株秧苗，“你看这泥，翻得深，根才扎得稳。一步错，整片都受影响。”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调整位置。子嗣们围过来，跟着学。阳光照下来，晒得后背发烫。林玄不说话的时候，就听他们在旁边讨论怎么分苗、怎么留水位。偶尔争执两句，也很快和好。
任盈盈提了个竹篮过来，里面装着茶水和干粮。她把东西放在田头的大石头上，撩起袖子倒茶。“你们爷几个倒是热闹，我昨夜还梦见你在金盆洗手会上一剑定局呢。”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林玄接过茶，喝了一口。
“可江湖还在传。”她坐在石头上，望着远处的山，“有人说你已飞升，有人说是仙人下凡，还有人说你根本没活过，全是传说编的。”
秦红棉从另一边走来，手里拿着一把短锄。“越传越离谱。我前日教次子使剑，他问我，‘娘，爹当年是不是真的不动手就能杀人？’”
林玄放下茶碗。“我没杀多少人。”
“可你让他们不敢动。”秦红棉笑，“这才是最厉害的。”
一家人吃完饭，回到院子里。午后的太阳斜照，树影拉得很长。林玄让三个孩子演练剑步。长子领头，次子接招，幼女收尾，三人连成一路小阵。剑未出鞘，动作也不快，但步步紧扣。
看到一半，林玄闭上眼。时间凝滞发动。
世界静了下来。风停在树叶之间，茶杯里的水悬在半空。他起身走到三人身边，一手扶住长子的手腕，往下压了半寸；又把次子的左脚往前推一点；最后帮幼女校正肩线。做完这些，他退后两步，睁开眼。
时间恢复。
三个孩子只觉得眼前一晃，父亲已经站回原地。但他们发现自己的姿势变了，像是被人悄悄摆好。
“刚才……”次子开口。
“你没看见我出手。”林玄说，“真正的功夫不在快，而在准。就像播种，差一寸，收成就不一样。”
孩子们低头思索。长子忽然明白什么，重新摆出起手式，这次慢了许多，每一动都落在实处。
傍晚时分，炊烟升起。饭桌摆在廊下，六个人围坐一起。菜是田里摘的青菜，加上腌好的腊肉。林玄喝了半碗汤，听她们说话。
任盈盈说起小时候躲在黑木崖听父亲议事，总想着有一天能掌控全局。现在她不想了。“管一个家比管一个教难。至少你不让我输。”
阿碧轻声哼起一段曲子，是她在海外仙山学的调。音不高，却让人听得清楚。秦红棉听着听着，忽然拍案而起。“我记得那次海寇来袭，你背着我跳上船头，一刀就把旗砍了。那时我就想，这人真狠，也真可靠。”
“我不记得那么多了。”林玄说。
“可我们都记得。”她看着他，“你救过我们每一个人。”
饭后，孩子们去洗漱睡觉。林玄坐在院中，手里拿着一把旧刀。刀刃钝了，护手也有锈迹。这是他最早用的一把兵刃，一直留在身边。
任盈盈靠在他身边坐下。“你还留着它。”
“不是为了用。”他说，“是为了记得。”
阿碧抱着琴走来，轻轻拨了两下。秦红棉则站在门口，望着星空。“你说咱们的孩子以后会怎样？”
“他们会走自己的路。”林玄说，“我不想他们再经历那些事。”
“可江湖不会停。”任盈盈低语。
“我不需要它停。”林玄抬头看天，“只要他们知道什么是该守的，就够了。”
夜渐深，屋里灯一盏盏熄了。林玄仍坐着没动。三位女子也未催他进屋，各自做了些手上的事，然后静静陪着。
他想起很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第一次用能力救人。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值得。现在他知道，不是所有事都要赢，也不是所有人都要压。有些人，只需要你在场，就够了。
他把手放在膝盖上，感受夜晚的凉意。远处传来一声狗叫，接着又归于平静。
屋檐下的铜铃没有响。
他起身，走进屋子。床边放着三双鞋，大小不同，都是孩子们今天穿过的。他低头看了一会儿，伸手把其中一只摆正。
门外传来脚步声，很轻，是幼女起夜。她看见父亲站在门口，吓了一跳。
“爹……”
“去吧。”他说，“回来记得关门。”
她点点头，跑向厢房。林玄站在原地，等她回来，听见门轻轻合上，才转身回房。
他躺下后很久没睡。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地上一条细线。他闭上眼，又一次发动时间凝滞。
四周安静下来。他起身，走到每个孩子的房间查看。长子睡得沉，被子踢了一角；次子手里还抓着木剑；幼女翻身时嘴里嘟囔了一句梦话。
他轻轻拉好被子，退出来。
回到自己房间时，时间恢复流动。屋外风动，吹起一片落叶，打在窗纸上。
他躺回床上，听见隔壁传来阿碧翻书的声音，再过去一点，是秦红棉均匀的呼吸。任盈盈房里，琴盒盖子微微翘起一角，像是刚合上不久。
他闭上眼，不再想江湖，不再算胜负。
这一生，他终于不用再证明什么。
屋外鸡鸣第一声响起时，他睁开眼。
天快亮了。
他起身穿衣，走到院中。锄头还靠在墙边，茶碗留在桌上，昨夜没人收拾。他拿起来，放进水盆里。
远处田埂上，已经有影子在动。是孩子们提前起床了。
他走出去，在田头站定。
长子看见他，挥手喊了一声。
林玄点头，卷起袖子下田。
太阳升起来，照在六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