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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慈大步跨出那间弥漫着血腥与死亡气息的卧房,骤然涌入的阳光和新鲜空气并未驱散他眉宇间的凝重。那块粗糙的蒙面黑布仍紧紧攥在他手中,像一块冰,寒意直透掌心。

等候在院中的差役和村民们立刻投来探寻的目光,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地保马建业更是快步迎上,嘴唇翕动,似乎想询问,却又被宋慈周身散发的冷肃气息所慑,不敢贸然开口。

宋慈的目光越过众人,锐利地扫视着这座并不算宽敞的农家院落。正房三间,东西各有偏房,院角是猪圈和鸡舍,另一侧堆着柴薪,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透着女主人张初香平日里的勤勉与利落。

若任玉虎昨夜归来,并未将财物带入正房,那么他会将辛苦三年所得的积蓄藏于何处?

绝不会是显眼之处。他此行目的诡异,心思缜密(从蒙面、擦鞋底等细节可见),藏物必定力求隐蔽,且应是他认为只有自己知晓或易于取回之处。

“马建业。”宋慈沉声道。

“小人在!”马建业一个激灵,连忙躬身。

“任玉虎离家三载,此前这家中,可有他惯常存放重要物件的隐秘所在?地窖?墙洞?或是某处看似不起眼的角落?”

马建业拧紧眉头,努力回想,半晌却沮丧地摇头:“回大人,这…小人实在不知。任玉虎早年父母双亡,家境平常,似乎…似乎并没听说有什么特别隐秘的藏物之处。张氏过门后,更是里外操持,若有地窖墙洞,她断无不知之理。”

宋慈微微颔首,此言有理。若藏处张初香可知,那任玉虎这“试探”便失了意义——妻子可能为保命直接说出藏金之处。

他的目光再次缓缓扫过院落。东西偏房…西边那间看起来堆放着些许农具杂物,东边那间门扇紧闭,门鼻上挂着一把旧锁。

“那间偏房作何用处?”宋慈指向东侧。

马建业顺着望去,忙答道:“回大人,那原是任玉虎早年读书的屋子,后来他弃学从商,便渐渐堆了些不常用的旧物,张氏偶尔会进去清扫,平日都是锁着的。”

读书的旧屋?堆弃旧物?平日锁着?

宋慈眼中精光一闪。此地颇为符合——妻子知其所在,但平日不常进入,更不会轻易翻动内里旧物。对于离家三年的任玉虎而言,将财物混于旧物之中,似是稳妥之举。

“钥匙可在?”宋慈看向马建业。

马建业面露难色:“这…钥匙向来应由张氏保管,只是如今…”他的目光瞥向正房,意思不言自明。

“取来。”宋慈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一旁的一名差役立刻领命,快步进入正房,片刻后出来,手中拿着一串钥匙——那是从张初香日常衣物或妆奁中寻得的。

差役将钥匙串呈给宋慈。宋慈接过,目光落在其中一把略显古旧、与那门锁颇为匹配的黄铜钥匙上。

他亲自走到东偏房门前,门上挂着的是一把常见的铜锁,锁身甚至蒙着一层薄灰,似乎有段时日未曾开启。他插入钥匙,轻轻一拧。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推开门,一股陈旧纸张、灰尘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光线昏暗,窗户被旧布帘遮掩大半。借着门缝透入的光,可见屋内确实堆满了杂物:几个旧箱笼、一摞捆扎的旧书、缺腿的桌椅、甚至还有一些破旧的农具,都覆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宋慈并未立刻让人入内翻找。他站在门口,目光如炬,仔细审视着屋内的布局和每一件物品的摆放。

若要将东西藏于此地,既要隐蔽,不易被偶尔进来清扫的妻子无意发现,又要便于自己夜间迅速取放,会选何处?

箱笼?妻子若清扫,难免会擦拭箱笼表面,或有触动。

书堆?捆扎紧密,塞入金银恐会变形,且易暴露。

桌椅农具之下?太过明显。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屋角最深处。那里堆放着几个破损的陶瓮和瓦罐,旁边还有一个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用来磨豆子的石磨盘,磨盘本身也已是半废弃状态,上面积灰尤厚。这几样东西看起来最是笨重无用,妻子清扫时最多拂一下表面灰尘,绝不会费力挪动。

“挪开那石磨和陶瓮。”宋慈下令。

两名身材魁梧的差役立刻应声入内,屏住呼吸,小心避开蛛网,走到屋角。一人费力地搬开石磨盘,另一人则将那几个破陶瓮一一移开。

尘土簌簌而下。

就在挪开最后一个大陶瓮之后,一名差役忽然低呼一声:“大人!有东西!”

只见那陶瓮之后,紧贴着墙壁的角落,赫然放着一个深蓝色的、鼓鼓囊囊的包袱!包袱皮上也落满了灰,与周围环境几乎融为一体,若不刻意移开遮挡物,极难发现。

“取出来。”宋慈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目光已然锐利如鹰。

差役小心地将那个包袱取出,拍掉上面的积灰,捧到宋慈面前。

包袱入手颇沉。

宋慈将其放在旁边一张积满灰尘的破桌上,解开了系扣。

包袱皮掀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几件质地优良、颜色鲜亮的女子衣裙和几件用软布包裹的首饰钗环,显然是带给妻子的礼物。然而,这些华服美饰之下,掩盖的才是真正的核心——

衣裙被拨开,露出了底下黄白之色!

那是两锭黄澄澄、耀眼夺目的金元宝,以及好几封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银锭,粗看之下,至少有三百两之巨!

金银的光芒在昏暗的斗室内闪烁,与周围破败的环境形成刺眼的对比。围观的差役们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呼,马建业更是看得眼睛发直,倒吸一口凉气。

任玉虎果然带回了巨额财富!

但他却将这些财宝,连同给妻子的礼物,一起藏匿在这废弃房屋的角落里,未曾示人。

宋慈凝视着这些金银和衣物,脸上没有任何惊喜之色,反而愈发沉凝。

至此,所有的拼图似乎都已凑齐。

任玉虎深夜归来,并未直接与妻子团聚,而是先悄然藏匿财宝于旧屋。或许,他原本的计划就是藏好财物后,再以蒙面歹人的身份去“试探”妻子,看她面对“侵犯”和“逼问财物”时会作何反应。

他甚至细心到将给妻子买的礼物也一并藏起——或许在他扭曲的计划里,这些礼物是“试探”成功、证明妻子贞洁后方才拿出的奖赏?

然而,这荒唐而冷酷的“考验”,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失控,演变成了夫妻双亡的悲剧。

藏匿的财物,成为了印证任玉虎诡异动机和冰冷算计的最后铁证。

宋慈缓缓将包袱重新系好,动作沉重。

“登记在册,封存。”他吩咐一旁的书记吏,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寒意。

书记吏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金银取出称重记录,又将衣物首饰一一清点。

宋慈转身,走出这间充满尘埃与阴影的偏房,重新回到明亮的院落阳光下。

但他手中的蒙面黑布与方才发现的藏金,却像两块巨大的寒冰,压在他的心头,也即将压在整个牌坊村的上空。

一场因猜忌而起的“测试”,最终用两条性命写下了答案。

这答案,何其沉重,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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