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被珠江上的舳舻千里完全驱散,陈明远已带着他三位风格迥异的秘书,站在了十三行街区最为气派的“宝盛行”门前。他的手中紧握着一只小巧的檀木盒,盒中之物,将决定他能否在这豪商云集、势利刻骨的广州码头,撬开第一道缝隙。昨日初来乍到所受的冷遇与审视,如同这岭南潮湿闷热的空气,黏附在皮肤上,挥之不去。若今日再无所获,他们这支小小的“南洋商团”,恐怕连立足都成问题。
宝盛行的东家胡金宝,是个脑满肠肥、指戴数枚硕大翡翠戒指的中年男子,他靠在酸枝木太师椅上,眼皮懒懒一抬,对陈明远自称的“南洋奇货”显得兴致缺缺。他见多了打着异域旗号,实则贩卖些寻常物事的骗子。
“陈公子,”胡金宝声音带着浓重的粤地口音,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非是胡某不给面子,实在是这十三行里,奇货可居者众,名副其实者寡啊。”
陈明远不卑不亢,微微一笑:“胡东家所见,自然皆是珍品。但在下此物,恐东家生平未见。”他示意身边的林翠翠。今日林翠翠特意换上了一身娇俏的鹅黄衣裙,闻言立刻上前,将手中一直小心捧着的、用锦缎覆盖的物件轻轻放在桌上。
胡金宝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陈明远伸手,缓缓揭开了锦缎。
那是一面直径约一尺的现代玻璃镜!清晰的玻璃,背后是完美的镀银工艺,将室内的一切,包括胡金宝那张瞬间僵住的脸,毫厘毕现、无比清晰地映照出来。
“此乃‘琉璃水月镜’。”陈明远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厅堂。
胡金宝猛地从太师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与他肥胖的身躯毫不相称。他几乎是扑到桌边,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那清晰得连毛孔都看得分明的面孔,那平日里在铜镜中永远模糊不清的细节,此刻无比真实,甚至带着一丝残酷地呈现在眼前。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镜中人也做了同样的动作。
“这…这…”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见过的西洋玻璃镜已是稀罕物,但与此镜相比,那些都成了浑浊的瓦片!“真…真乃神物!宝光内含,影射毫厘,仙家手段,仙家手段啊!”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之前的慵懒傲慢荡然无存,只剩下纯粹的贪婪与震惊。
一旁的林翠翠见状,嘴角扬起得意的弧度,娇声道:“胡东家好眼力!我们公子为了这面宝镜,可是漂洋过海,历经了万千风险呢!”她一边说,一边悄悄向陈明远抛去一个邀功的眼神。
上官婉儿则微微蹙眉,她冷静地观察着胡金宝的反应,心中快速计算着此物可能引发的后续效应和潜在价值,并未像林翠翠那般喜形于色。而张雨莲,则安静地站在稍远的位置,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陈明远身上,留意着他应对胡金宝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胡金宝的热情瞬间被点燃到了极致,他立刻吩咐下人换上最好的明前龙井,又亲自请陈明远上座,语气恭敬了十倍不止。他绕着镜子左看右看,啧啧称奇,甚至掏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他自己视为珍宝的西洋物件)想去观察镜面镀银的工艺,却被那平滑如初、毫无瑕疵的表面再次震撼。
“陈公子,此等神物,不知…不知作价几何?”胡金宝搓着手,语气热切。
陈明远却摆了摆手,笑道:“此镜非凡物,不以金银论。今日献与胡东家,一为结交,二来,也是想请胡东家品鉴一番在下带来的其他些许小玩意儿。”
说着,他看似随意地从怀中掏出几件物品。先是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啪”一声,一簇稳定的火苗凭空冒出,吓了胡金宝一跳。“此乃‘自来火’,风雨不侵,取火如探囊取物。”
胡金宝眼睛又是一亮。
接着,陈明远又取出一枚放大倍数更高的现代放大镜,递给胡金宝:“胡东家可用来鉴赏珠宝纹理,或观微小之物。”
胡金宝迫不及待地接过,对着自己戒指上的翡翠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那翡翠内部的绵絮、裂纹在超高清晰度下无所遁形,比他之前用的西洋放大镜不知强了多少倍。他连连赞叹,看向陈明远的目光已不仅仅是热切,更带上了一丝敬畏。
趁着胡金宝沉浸于放大镜的世界,林翠莲凑到陈明远身边,几乎要贴到他手臂上,声音甜得发腻:“公子~您看胡东家那样子,这声意肯定成了!还是翠翠刚才那句话递得及时吧?”
陈明远尚未答话,一旁的上官婉儿已冷静开口,声音清越:“林秘书,胡东家此时心神激荡,利于立威,却不利于谈长期合作细则。此时进言,恐被其以为我等急于求成,反落了下乘。待他心绪稍平,再以互利条款徐徐图之,方是上策。”
林翠翠被噎了一下,俏脸微沉,不服气道:“婉儿姐姐总是这般瞻前顾后!做生意便要趁热打铁,此刻不提条件,待他冷静下来,岂不是要横生枝节?”
“非是瞻前顾后,而是审时度势。”上官婉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析力,“情绪高点易应承,也易反悔。稳固的合作,需建立在理性权衡之上。”
眼见两女之间气氛微妙,张雨莲轻轻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隔开了一点距离,柔声道:“公子心中自有成算。胡东家虽是商人,但能执掌宝盛行,绝非易与之辈。或许…可先以这‘自来火’与‘显微镜’为饵,探其合作诚意,再议宝镜及其他?”她的话既缓和了气氛,又将最终决定权交还给了陈明远。
陈明远点了点头,对张雨莲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即略带警告地看了林翠翠和上官婉儿一眼,示意她们噤声。这一幕细微的互动,却恰好被刚从放大镜世界中回过神来的胡金宝看在眼里。他胖胖的脸上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商人精明的目光在三位各具风姿的女子和陈明远之间转了转,心中对这位年轻“南洋商人”的评价,又添上了一层“风流倜傥、御下有术”的色彩。
最终,陈明远并未当场与胡金宝敲定任何具体协议,只以那面玻璃镜和几件小玩意儿为礼物,换来了胡金宝“真心实意”的友谊和一张可以畅行十三行多数商号的名帖,以及一批急需的日常用度。胡金宝亲自将陈明远一行送出大门,态度之恭敬,引得街面上其他商号的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
首战告捷,奠定了初步的人脉基础。返回临时寓所的路上,林翠翠依旧沉浸在初战告捷的兴奋中,围着陈明远叽叽喳喳;上官婉儿则已开始在心中规划如何利用胡金宝的名帖拓展下一步关系网;张雨莲安静地跟在后面,目光扫过街边林立的商铺,似乎在留意着什么。
陈明远心中却并无太多喜悦。胡金宝的热情背后,那审视与算计的目光并未完全逃脱他的感知。这面镜子带来的轰动效应超出了他的预期,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他摸了摸怀中,那里还有几件未拿出来的“小玩意儿”,每一件都可能在这古老的时空掀起新的波澜。
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寓所大门时,张雨莲忽然快走几步,靠近陈明远,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公子,从宝盛行出来,似乎就一直有人跟着我们。”
陈明远脚步微微一滞,没有立刻回头,眼神瞬间锐利起来。
是胡金宝的人?是其他好奇的商贾?还是……这广州地界上,已然有其他势力,注意到了他这携“奇货”而来的不速之客?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广州城喧嚣依旧,但那暗处的目光,却让这晚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