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秘方疑云
夜深了,广州城南租赁的临时工坊内,却依旧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混合的香气——珍珠粉的淡腥、蜂蜜的甜腻,以及几种花草萃取后的清新余韵。陈明远看着桌上几只青瓷小盏里调制出的不同膏体,眉头微蹙。这就是他寄予厚望的“初代面膜”,灵感源于现代知识,落地却要靠这个时代的天然原料。
“明远哥哥,你看这一款,加了茉莉花露的,闻起来最是怡人!”林翠翠拿起一只小盏,献宝似的递到陈明远鼻下,俏脸上写满了“快夸我”的期待。她今日穿着一身鹅黄绫裙,在烛光下更显娇俏,为了这面膜研制,她没少跑前跑后收集贵族女子的香露偏好。
上官婉儿正伏在另一张桌案上,面前铺着宣纸,上面是用工整小楷列出的原料配比与成本核算。她头也不抬,清冷的声音如同算盘珠落地:“林秘书,香气固然重要,但成本需可控。你推荐的岭南野桂花露,价比金银,若大规模生产,恐难以为继。”她纤指拨弄着一把小巧的银算盘,啪啪轻响,仿佛敲打在林翠翠的神经上。
林翠翠笑容一僵,嘟囔道:“上官姐姐就知道扫兴,好东西自然要价高些。那些夫人小姐,用的岂是俗物?”
“市场定位不同,策略自然各异。”上官婉儿终于抬眼,目光平静无波,“陈公子志在打开局面,而非仅供少数人玩赏。若初期便因成本过高滞销,后续如何?”
“你……”林翠翠气结,转向陈明远,眼圈微红,扯着他的袖子,“明远哥哥,你看她!我一番心血,倒成了不是了?”
陈明远顿感头疼。这两位秘书,一热一冷,一感性一理性,皆是得力助手,凑在一起却时常火花四溅。他正欲开口调和,一直安静待在角落,对照着一本泛黄《本草图鉴》筛选药材的张雨莲轻声开口了:“翠翠妹妹寻来的花露确能增色,婉儿姐姐的考量亦是正理。不若我们先以小批量试制,观其市场反响,再定后续配方?我观这珍珠粉研磨细度尚有提升余地,或可抵消部分昂贵香料的成本。”
她声音温和,言辞恳切,如同春风化雨,稍稍缓解了空气中的火药味。陈明远投去感激的一瞥,顺势道:“雨莲说得在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翠翠有心了,婉儿的账也算得明白。我们一步步来。”他拿起另一只小盏,里面是依据张雨莲建议,加入了少许绿豆粉和薏仁粉的配方,触感更为细腻,“尤其是雨莲提供的几个中医古方思路,与现代…呃,与我的一些想法结合,效果或许更佳。”
林翠翠见陈明远肯定了自己,又特意赞了上官婉儿,虽有些不甘,但也撇撇嘴不再言语。上官婉儿则微微颔首,继续她的计算,只是笔尖顿了顿。张雨莲得到肯定,脸颊微红,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药典,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
陈明远心中暗叹,这齐人之福,果然不是那么好享的。他收敛心神,将注意力放回面膜本身。最初的“珍珠粉+蜂蜜”基础配方虽简单,但保湿效果有限,且容易干结。他凭借超越时代的见识,提出了“水、油、乳化”的基础理念,并尝试添加蛋清、牛奶、以及各种植物萃取液来提升使用感和功效。方向是对的,但具体的配比、工艺,却需要反复试验。御医之子的名头虽好用,但具体操作,更多是靠他这位“穿越者”的宏观指导和三位姑娘的鼎力相助。
就在这时,工坊的门被轻轻敲响。
来者是负责原料采买的管事老周,他脸色有些惶急,身后还跟着两个伙计,抬着一只麻袋。
“东家,不好了!”老周抹了把额头的汗,“您要的上等岭南宫粉,市面上突然断货了!几家相熟的货栈都说被人高价包圆了。小人跑遍了城西,也只收到这些次货。”他指着麻袋,面露难色。
陈明远心中一沉。珍珠粉是面膜的核心原料之一,广州靠海,此物本不应短缺。他解开麻袋,捻起一撮所谓的“次货”,颗粒粗糙,色泽暗沉,远非之前用的细腻洁白。“可知是何人所为?”
老周摇头:“对方很神秘,货栈的人三缄其口。不过……小人打听到一点风声,似乎和‘广盛行’有关。”
“广盛行?”陈明远目光一凝。这是广州本地一家实力雄厚的老牌商行,主营丝绸瓷器,近些年也对南洋贸易有所涉猎。他初来乍到,与对方并无交集,更无仇怨。
上官婉儿停下计算,冷静分析:“广盛行背景复杂,与本地官员关系匪浅。他们突然截断我们的原料,绝非偶然。是有人授意,还是他们自己也看中了这脂粉生意?”
林翠翠立刻紧张起来:“定是有人眼红明远哥哥的奇思妙想!前几日你拿那能自己喷香水的的小银盒(陈明远用微型气压原理改造的简易喷雾器)给潘启官人家的小姐看,不知引来多少羡慕眼光呢!”
张雨莲也放下书,眉宇间带着忧色:“若核心原料受制于人,我们的研制和生产都会陷入停滞。”
陈明远沉吟片刻,对老周吩咐道:“先用这些次货顶一顶,加紧试验其他替代材料。另外,想办法从零散渔民手中收购新鲜珍珠,我们自己研磨。婉儿,重新核算成本,看看自研自磨的可行性。翠翠,你去打听一下,广盛行近日有无异常举动,或者……有没有和京里来的什么人接触。”他隐约感觉,这事或许没那么简单,京城那位权倾朝野的和大人,影子似乎无处不在。
老周领命而去。工坊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原料危机像一片乌云,笼罩在刚刚起步的事业上空。
接下来的几天,陈明远一边带领三女加紧试验替代配方,一边试图绕过广盛行开辟新的原料渠道,但收效甚微。对方似乎铁了心要卡住他的脖子,连零散收购都受到了无形阻碍。
这日午后,陈明远正在院内踱步,苦思对策,上官婉儿拿着一页纸,步履匆匆地找到他,一向清冷的脸上竟带着一丝惊怒。
“公子,你看这个。”她将纸张递给陈明远。
上面是上官婉儿用她独创的表格记录的原料入库明细,清晰列出了日期、种类、数量、经手人。她指着其中一行:“这是三日前入库的一批岭南蜜糖,数量标注为五十斤。但我刚才去库房核对,实际不足四十五斤。我起初以为是称量差错或是损耗,但连续核对了近十日的入库记录,发现珍珠粉、几种特定花露的入库数量,都与账面有微小出入!”
陈明远眼神骤然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内部有蛀虫?”
上官婉儿点头,语气肯定:“而且此人颇为狡猾,每次只克扣少量,若非我习惯逐笔核对实物与账目,极难发现。丢失的都是我们目前急需且价值较高的原料!”
内鬼!这个词像一根冰刺,扎进陈明远心里。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患暗生。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不仅意味着经济损失,更可怕的是,他们的研制进度、甚至配方思路,都可能已经泄露!
“都有谁经手这些原料入库?”陈明远沉声问。
“主要是采买管事老周,以及他手下的两个伙计。另外……”上官婉儿顿了顿,“林秘书和张秘书有时也会去库房取用少量原料用于试验。”
陈明远的心往下一沉。老周是雇来的本地人,嫌疑固然大,但林翠翠和张雨莲……他不敢深想。信任是团队的基础,一旦出现裂痕,后果不堪设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婉儿,此事你先不要声张。我们……”
话音未落,林翠翠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明远哥哥!我打听到了!广盛行那个少东家,前几日在百花楼喝花酒时,跟人吹嘘说他家马上就要推出一款‘驻颜神品’,效果比咱们琢磨的这劳什子面膜还好!还说是什么……是什么‘宫廷流出的古方’!”
宫廷古方?陈明远与上官婉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他们的研制尚在摸索阶段,哪里来的“宫廷古方”?这分明是有人将他们的创意窃取并提前泄露了出去!
“还有呢?”陈明远追问。
林翠翠喘了口气,继续道:“我还听说,广盛行最近来了个神秘的账房先生,深居简出,但很得他们东家信任。有人看见他身边跟着个小厮,身形……有点像之前在老周手下帮过忙,后来因为手脚不干净被撵走的那个阿福!”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被辞退的阿福,以及广盛行新来的账房。但阿福如何能得知具体的研制进展和配方思路?除非……工坊内部一直有人在向他提供信息!
陈明远当机立断,召集了目前所有接触核心研制的人员——包括三位秘书、管事老周以及那两名伙计,在工坊正厅集中。
他没有直接质问,而是目光沉静地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我们的面膜研制,到了关键时刻。但近日,我发现了一些令人不悦的事情。”他顿了顿,观察到老周眼神闪烁,一名伙计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一些珍贵的原料,在入库环节出现了不该有的损耗。”陈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力,“或许有人觉得,区区几两珍珠粉,几瓶花露,无足轻重。但我要告诉诸位,这不仅仅是钱财问题,这关乎成信,也关乎我们所有人的心血能否成功!”
他拿起上官婉儿做的账目表格:“上官秘书心思缜密,每一笔出入皆有记录。是谁做的,现在站出来,我可以从轻发落。若等我查出来……”他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语气已说明一切。
厅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林翠翠瞪大了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张雨莲轻轻攥紧了衣角。上官婉儿则面无表情,目光如炬地盯着那两名伙计和老周。
压抑的沉默持续了半晌,那名一直低着头的伙计终于承受不住压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东……东家,小的该死!是……是小的鬼迷心窍!是周管事……他让小的每次入库时悄悄扣下一点,说是……说是转手卖了钱,分给小的一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管事老周身上。
老周脸色煞白,汗如雨下,猛地指向林翠翠,急声道:“东家明鉴!不关小的事啊!是……是林秘书!是她暗示小人可以……可以行些方便,她……她需要打点一些关系,打探消息,银钱不凑手……”
“你胡说!”林翠翠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俏脸气得通红,“我何时让你克扣原料了?我林翠翠行事光明磊落,岂会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她急得眼圈都红了,转向陈明远,“明远哥哥,你信我!我没有!”
陈明远看着老周慌乱的眼神,又看看激动委屈的林翠翠,心中疑窦丛生。老周攀咬林翠翠,是情急之下的胡乱指责,还是确有其事?林翠翠近日确实常在外奔走,花费不少,她打探消息的钱,又从何而来?
局面瞬间变得扑朔迷离。内鬼似乎找到了,但背后是否还有主使?窃取配方并泄露给广盛行的,究竟是老周,还是另有其人?林翠翠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陈明远没有立刻做出决断。他让人将老周和那名伙计分别看管起来,却没有深究林翠翠的问题,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
林翠翠在他这样的目光下,委屈的泪水终于滑落,一跺脚,哭着跑回了自己房间。
上官婉儿走到陈明远身边,低声道:“公子,老周所言未必是实,但林秘书近日行踪,确有些……过于活跃了。”
张雨莲也轻声补充:“翠翠妹妹心思单纯,或许是被有心人利用了也未可知。”
陈明远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商业竞争如战场,人心更是难测。原料危机未解,内鬼甫现,团队信任濒临破裂,而潜在的对手广盛行(或许还有背后的和珅)正虎视眈眈。
他走到窗边,望着广州城繁华的夜景,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无论内鬼是谁,来自外部的压力必须首先解决。他必须尽快拿出成熟的产品,抢占先机。
他转身,对上官婉儿和张雨莲沉声道:“原料的问题,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婉儿,你跟我来,我有一个关于‘乳化’工艺的新想法,或许能减少对某些稀缺原料的依赖。雨莲,你精通药理,看看能否岭南本地,找到更多廉价易得且有效的替代品。”
他必须快,必须在对手彻底扼住他喉咙之前,亮出真正的王牌。
然而,当他走向后院专门开辟的小实验室时,却发现实验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他心头猛地一紧,快步上前推开房门——
只见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屋内一片狼藉。几只存放着最新试验样品和关键配比数据的瓷盒,不翼而飞。
陈明远的血,瞬间凉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