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鼎记》4
连接反应堆核心的粗大主冷却管道,那足以承受高温高压的合金管壁,在青铜冰雾的扫过下,发出一连串不堪重负的呻吟!“咔嚓!”一声巨响,主冷却管道上,一道巨大的裂口猛然绽开!
幽蓝色的、高放射性冷却液,如同被囚禁万年的蓝色巨蟒,带着恐怖的嘶鸣和毁灭性的高能粒子流,从裂口处狂暴地喷涌而出!高压液柱狠狠撞击在附近一台正在待命、准备执行紧急堵漏任务的履带式机器人身上!
那台机器人采用最先进的钛合金装甲,足以抵御高温和一定程度辐射。然而,在幽蓝冷却液洪流和弥漫的青铜冰雾双重侵袭下,它坚固的装甲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色、黯淡、鼓起密密麻麻的锈蚀气泡,随即大块大块地剥落、溶解!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在几秒钟内,厚重的钛合金装甲彻底消失,露出了内部精密的传动结构。
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出现了:暴露出来的不锈钢齿轮组、轴承、传动轴,在幽蓝液体和青铜冰雾的包裹下,同样开始飞速地锈蚀、崩解!但这崩解并非化为废铁,而是一种疯狂的、逆向的“生长”和“替换”!崭新的不锈钢部件迅速变得晦暗、布满铜绿,结构变得粗笨、古朴,咬合方式变得简单而直接……仅仅十几秒钟,这台代表着当代尖端科技的堵漏机器人,其内部核心的传动系统,竟完全退化成了一套布满绿锈、结构原始、带着明显战国时代铸造特征的——青铜棘轮机构!
“不——!”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哭嚎,撕裂了主控室的死寂。声音来自机器人驾驶舱的内部通讯频道。
主控屏幕上,同步显示着驾驶舱内部的监控画面。22岁的操作员王小磊,一个脸庞还带着些许稚气、眼神坚毅的年轻军人,此刻正经历着人间最极致的恐怖。
他身上的迷彩作战服,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疯狂揉搓、抽缩!布料迅速失去颜色和挺括,尺寸急剧缩小,迷彩图案褪色、模糊,最终变成了一套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蓝白相间中学校服!他脖子上刚刚凸起的、象征男性成熟的喉结,如同融化的蜡般迅速平复消失。他原本健硕的肩背塌陷下去,骨骼发出令人心碎的“噼啪”轻响,那是骨骼在逆向生长、缩短!他的脸庞如同倒放的录像,坚毅的线条飞速软化,皮肤变得细嫩光滑,下巴的胡茬消失无踪,最终定格在一张最多只有三岁孩童的、布满泪水和极致恐惧的稚嫩脸庞上!
一个三岁的幼童,穿着宽大得离谱的校服,被安全带固定在冰冷的成人驾驶座上。他蜷缩着小小的身体,脸上是成年灵魂被囚禁在幼小躯壳中的无尽绝望和茫然,发出本能的、撕心裂肺的哭嚎。生理年龄,被残酷地倒拨回了近二十年前!
“锚点!该死的!需要生命锚点!稳定它的时间场!”林远目眦欲裂,嘶吼声如同受伤的野兽。陈海工程师已经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王建军少将脸色死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时间乱流如同脱缰的野马,在这钢铁堡垒中肆虐。高放射性的幽蓝冷却液还在喷溅,青铜冰雾仍在扩散,下一个被吞噬的会是谁?
林远的目光猛地扫过主控台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上面印着“抗旱稻种——秦岭七号”。那是他参与的一个生态项目样本。
没有犹豫,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科学家与父亲混合的决绝。他像一头发狂的犀牛,撞开身边呆滞的工作人员,一把抓起那袋沉甸甸的稻种,用尽全身力气扑向通往反应堆腔室的气密门!
“开门!让我进去!”他的吼声在警报长鸣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如此震撼。
厚重的铅门缓缓开启一道缝隙,致命的幽蓝光芒和刺骨的青铜寒气扑面而来。林远毫不犹豫,抱着稻种袋,迎着那毁灭性的乱流,就要扑向那口如同恶魔之口的青铜鼎!
就在他身体即将冲入腔室、即将被那幽蓝和青铜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鼎耳处,那曾经一闪而逝、属于囡囡涂鸦的线条——那个戴着头盔举着“焊枪”的小人图案——骤然爆发出温暖而柔和的、近乎实质的金色光芒!
光芒流转,瞬间在鼎沿上方凝聚成一个朦胧的、带着童趣的虚影:一个头戴大大黄色安全帽(如同囡囡画中)、胖乎乎的小手紧握着一支巨大“焊枪”(光柱构成)的小女孩形象。那虚影对着狂暴的鼎口,做出了一个“焊接”的动作。
“滋啦!”
一道由纯粹金光构成的“焊丝”,精准地点在鼎沿翻滚的青铜色浆液上。一滴熔化的、炽热无比却又散发着奇异生命气息的青铜液滴,被金光“焊丝”牵引着,如同拥有灵性般,划破混乱的幽蓝和青铜冰雾,精准无比地飞射而出!
它穿过弥漫的死亡辐射,穿过冰冷的青铜寒气,无视物理的阻隔,如同一颗金色的流星,瞬间没入了蜷缩在机器人驾驶座上、那个三岁孩童王小磊因恐惧而大张的、哭泣的口中!
滚烫的液滴入口,孩童王小磊的身体猛地一僵!那撕心裂肺的哭嚎戛然而止。
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在他小小的身体里奔涌。他稚嫩的喉间,不受控制地、用一种极其苍老、沙哑、仿佛穿越了无数岁月尘埃的腔调,发出断断续续、却充满某种古老韵律的吟诵:
“稷…稷神嗔…五谷殃…时…时序乱…民…民何…藏……”
每一个音节都沉重无比,带着悲悯与警告,在这充满现代科技与远古混乱的核反应腔室中回荡,格格不入却又直击灵魂。
随着这苍老的吟唱,王小磊身体那可怕的逆向生长瞬间停滞了!时间倒流的侵蚀被硬生生定住!他依旧保持着三岁孩童的形态,但脸上那种纯粹的婴儿式恐惧和茫然,却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更惊人的变化随之发生。
他那只刚刚还紧紧抓着宽大校服衣角、因恐惧而蜷缩的小手,此刻正无意识地松开,摊开小小的掌心。在他那稚嫩的、微微泛着奇异青铜光泽的指尖末端,一点微弱的、纯粹的金色光芒悄然亮起。
紧接着,几缕纤细的、如同早春最柔嫩禾苗般的金芒,带着生命的律动,从他小小的指尖皮肤下缓缓“生长”出来!它们舒展开来,摇曳着,形态优美而神圣,散发着温暖而纯净的生命气息——那是微缩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稻穗!
古老的吟唱在冰冷的核反应腔室中低徊,孩童指尖的金色稻穗无声摇曳。青铜鼎口的青烟仍在翻腾,幽蓝的辐射液在古老的棘轮缝隙间缓缓流淌,时间在这里碎裂、倒流、凝固。林远僵立在气密门边,稻种袋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冰冷的金属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一个时代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