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仲半点没个师父的样子,轻声道:
“白面和米面,乃至油渣、酱料都不怎么便宜。素煎饼果子卖一文钱一个,几乎不赚多少,就是赔钱赚吆喝,多攒点愿意多花钱吃好点的客人。
你们六个人都学的不错,但记住,千万别为图生意,拼命压价。
他卖一文钱一个素的,你卖一文钱两个素的,另一个卖一文钱一个夹肉馅的……这么下来可不成。
你们摆摊是来赚钱的,渡远寺容不下六家煎饼果子摊,你们可以去临海镇,去别的镇上,都行。
别闹来闹去,早起晚睡好些天,最后一数,没赚几个钱,多亏啊,犯不着。”
许仲当年摆摊,最恨的就是打价格战的。
庙会时如此,现在同样如此。
六个小孩听没听进去,他不管。
反正他得提上一句,不然憋在心里闹心。
告别不舍挽留的六个小孩后,许仲拍拍屁股,回到山北村,打算和爹娘道个别。
回屋却见许望野跪在地上,再一抬头,爹娘哥嫂弟妹都在。
个个脸色复杂,一声也不吭。
许仲心里犯起嘀咕,没有进屋,蹑手蹑脚喊来在玩的两个小的,压低声音问:
“你们三哥犯什么事了?”
小海眨巴着眼睛:“大哥说他不想种地不想打鱼,想去念书。”
小川阻拦不及,踮起脚拍了弟弟的脑袋一下:“爹娘爷奶他们还在商量,让我们别去打扰。”
许仲放跑两个连上学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想了想,搓着手进了屋:
“爹,娘,大哥大嫂,三弟三妹,这事吧,也……”
许老汉一看他就来气,扭过脑袋不吱声。
许老三连忙打圆场:“爹,我看望野是个读书的料,不像我家那两个,不怎么聪明,注定吃不上当官的饭。
闻风小两口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的,朝晴两口子也没个安生日子,大嫂每天晚上都担心得睡不着。
你们也不想望野再过上闻风、朝晴那样,让你们提心吊胆的日子吧?走科举一道多好,踏实,又安稳。
就算当不上大官,考个秀才,在村里也威风啊,还能当个先生,收些束修……”
许老三说的,谁不懂?
只是……
孙禾和三弟妹不同,三弟妹不便说什么意见,她身为亲娘,再怎么着都得说上几句。
但她眼睛都红了,不是气的,而是心中有怨。
孙禾忍了又忍,瞪向许仲:“当年要不是你……”
“娘子!”许老大强行打断,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安抚道,“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先把望野这事,定下再说。”
他们并非不想望野过上舒坦日子,只是家里人太多,过些日子还要交人头税。
今年雨水来的太过凶猛,打湿了田里的庄稼。
收成不怎么好,也卖不上什么价钱。
而且许望野都十四了,再过几年就要成家的年纪,这时候花大笔银子去念书,又能念出个什么花来?
许仲心中有愧,虽说是前身造的孽,但他同样承了许老大家不小的人情。
远的不提,前些日子下雨,全家还住在许老大家,又吃又喝又睡的呢。
“银子的事,我……”
“行了。”何秀云扶起跪在地上的许望野,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拍板道,“望野有这个向上的心,我们总不能拦着。”
她看向许仲:“银子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老大自家拼拼凑凑,还是凑得出点银子的。
不够的话,去一趟山南村,问闻风借;或是到谷雨村,找朝晴,总能想出办法的。”
许老三瞥了眼娘子,看她点了头,立马说道:“问我也成,我们也攒了点银子。”
何秀云没搭理他,一下又一下摸着许望野的脑袋:
“不管你成不成大器,你爹娘四处凑的银子,得还。亏欠许仲一家的人情,也得还。”
许望野含着泪,重重点了下脑袋。
半个时辰后,许仲,连带许望野一起踏上前往临海镇的路。
*
“同意了?”
许悦溪得知全家都同意许望野上学堂,稍稍有点惊讶,但很快喊来大哥。
三个人凑在院子里,开始商量对策。
“就算我爹应聘上了官学食堂,也仅有一个名额,且是小学斋念书的名额。”
许悦溪摸着下巴:“官学底下的小学斋明文规定,学子年岁最大不超过十四,大哥就不能走这条路。”
许空山默默点头:“要不,我……”
许悦溪一句话拒绝:“服役还是念书,大哥,你会选的吧?”
听她话里的威胁,许空山翻了个白眼,抬手掐了下白嫩的小脸:“你等我说完!”
“呜,你先松手!”
许空山松开手,望一眼左边正乘凉休息的爹娘,再看一眼右边翻看草药的妹妹:
“不是说官学十月初开学前,会办一场考核招一拨学子?现在离十月初,还有那么十来天,有的是时间准备。”
许悦溪和许望野同时望向许空山:“你的意思是……”
许凝云给草药翻了个面:“大哥是想找个读过官学的秀才,趁考核前重点突破,狠抓一下学业。”
许空山连连点头。
许悦溪眨眨眼,倒没有反对。
——反对也没必要。
现在唯有这一条路了。
三人又紧急换了话题,聊起山北村哪个秀才上过官学,且收费不高。
许望野默默望天:“霍秀才挺符合的,但他心气有点高,要得知我们的打算,不会同意不说,不定还会被骂。”
“另一位秀才,没上过官学,全靠娶了个好娘子,得老丈人拉扯。”
许悦溪和许空山对视一眼。
那不就只剩下,林秀才,也就是林陵他爹?
许望野见两人脸色有异,补充道:“临海镇的秀才本就不多,山北村有三个,已算得上多的了。
又要信得过的自己人,又要收钱少些,唯有林秀才了。”
许悦溪开始庆幸,那天到林秀才家中吃酒,没有闹出什么事。
不然还想拜师开蒙认字?
人家不一扫帚赶出门,都算好心了。
定下许空山努力的方向后,许悦溪又扭头去问许凝云:“姐,你这几天天天去济云医馆,池大夫就没提收徒的事?”
许凝云点点头:“不止没提,还不让刘大夫提,但对我非常好,又教我认药材,又让我在旁边看她断脉开方。”
许悦溪当即撂下两个哥哥,搬起小板凳坐到姐姐身边:
“那你是怎么想的?我们还得在临海镇待……”
她看了眼许望野,咽下‘两年’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