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的指令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时衍的手机屏幕上泛起微不足道的涟漪，随即沉寂。
他将手机屏幕熄灭放回桌上，仿佛那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垃圾短信。
外界的风暴，黎念的考卷，于他而言都只是杂音。
第二天早上。
当时衍穿着一身宽松的运动服准时出现在训练室门口时，秦封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换上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运动衣，勾勒出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线条，汗水已经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显然已经热身了很久。
看到时衍他只是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跟上。”
然后便转身迈开长腿沿着基地周围开始匀速奔跑。
他的速度并不快，更像是在迁就着什么。
时衍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调整着呼吸。
这具身体的底子实在太差。
仅仅跑了不到一公里，他的肺部就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疼痛，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膛。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视线也开始阵阵发黑。
跑在前面的秦封看似目不斜视，余光却始终锁定在身后的少年身上。
他听着那越来越粗重几乎带着痛苦的喘息声，握紧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焦躁。
那份体检报告上“极高猝死风险”的字样像一根针狠狠扎在他的心上。
眼看时衍的速度慢得几乎要停下，秦封终于也放缓了脚步与他并排。
他没有开口责骂，只是用一种故作冷淡的语气抛出一个目标。
“看到前面那个路灯了吗？”他沉声说，“跑到那里，今天就算结束。”
那盏路灯距离他们不过两百米。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但对此刻的时衍来说，却依然无比艰难的目标。
时衍咬了咬牙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死死锁定在那盏路灯上，榨干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向前挪动。
秦封就那么不远不近地陪在他身边，没有催促也没有安慰，只是用自己的存在构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和一种说不清的陪伴。
当两人终于抵达那盏路灯下时，时衍再也撑不住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咳嗽和喘息起来，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一片金星。
他缓了大概十分钟，才感觉自己的呼吸顺畅了一些。
就在这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水。
时衍抬起头，看到秦封紧绷的侧脸。
他将水瓶又往前递了递。
“喝一小口润润嘴，不要喝太多。”
时衍接过来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干得快要冒烟的喉咙。
“回去。”
秦封只丢下这两个字，便转身朝宿舍走去。
只是这一次他的步伐明显慢了许多。
......
回到宿舍，时衍几乎是把自己摔在了椅子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砰砰。”
房门被敲响。
时衍喘着气打开门，秦封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份冒着热气的早餐和一瓶电解质水。
他看着时衍这副几乎要散架的狼狈样子眉头狠狠地拧在了一起，语气却还是硬邦邦的。
“吃完，九点半，领队会来找你。”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时衍一个人站在门口。
时衍低头看着怀里的早餐，是一份搭配科学的营养餐，有全麦面包，水煮蛋，和一份蔬菜沙拉。
他沉默了片刻，关上门。
将食物一样样摆在桌上，然后一口一口机械地全部吃了下去。
......
上午九点半，时衍收拾妥当准备去会议室找黎念签合同。
刚一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tG俱乐部工作制服，扎着干练马尾的年轻女孩等在门口。
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温和的职业性微笑，怀里抱着一个平板电脑。
“你好Echo选手，我是莫浅浅，一队新上任的领队，以后负责大家的生活起居和日常事务。”
莫浅浅。
时衍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
“你好。”
他礼貌性地点点头。
“黎经理临时有个董事会要开，所以委托我来带你办理入队手续，顺便熟悉一下基地的环境。”
莫浅浅的笑容很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我们边走边说。”
她引着路，语气轻松地像在和朋友聊天。
“黎经理交代了，这次带你熟悉环境，也算是入队考核的一部分，她想听听你的观察结论。”
“我们一队的基地分为三个区域，A区是训练和战术分析区，也就是我们昨晚待的地方。
b区是生活区，包括大家的宿舍、餐厅、健身房和理疗室。
c区是休闲区，有影音室和模拟对战房，不过大家去得比较少。”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条理清晰。
“咱们基地门禁是晚十一点，但对有些人来说，基本等于没有。”
莫浅浅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俏皮的八卦味道。
“你猜这条规定，对谁来说形同虚设？”
“打野prince。”
时衍不假思索。
“顶级掠食型打野，需要高度的进攻性和神经兴奋度，常规作息会磨损他的赛场本能。
俱乐部需要保护他的野性。”
莫浅浅眼中的笑意凝固了一瞬，迅速在平板上记下什么。
“没错。那餐厅呢？24小时自助，但秦封的餐食由营养师单独配送。你认为原因是什么？”
“自律。”时衍的目光扫过健身房的方向。
“秦封的身体状态是tG的基石。
他的食谱不是为了口味，而是为了维持巅峰竞技状态的精密燃料。
自助餐的变量太多，会影响数据。”
“数据……”莫浅浅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而是一个冰冷的分析师。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秦封他不吃任何甜食，尤其是带奶油的，所以大家订下午茶的时候都会下意识避开。”
时衍安静地听着，像一个初来乍到的新生。
“中单Sky，也就是楚天，他比较喜欢安静。
他个人训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他房间的隔音是特制的。
我们一般有事都通过内部通讯软件找他。”
“上单Anchor，林随安队长，人就像他的Id一样是队伍的锚，性格最稳重。
你生活上如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除了找我也可以找他，他很乐意帮忙。”
莫浅浅将每个队员的习惯都介绍得细致入微，显然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旁这个少年。
很安静。
这是她对时衍的第一印象。
不是那种内向的沉默，而是一种仿佛将自己与周遭世界隔绝开的疏离。
他有一张极为出挑的脸，皮肤冷白，眼角下的那颗泪痣让他看起来有种脆弱的破碎感。
但他的眼神却深邃得完全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
平静，沉稳，甚至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
这种极致的反差，让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神秘的雾气里。
莫浅浅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昨晚熬夜看完了所有关于他的舆论风暴，也从黎念那里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她知道这个少年未来要走的路，注定不会平坦。
“到了，这里就是你的专属训练位。”
两人来到训练大厅，苏浅浅指着一个靠窗的位置说道。
那个位置就在秦封的右手边。
崭新的电竞设备已经安装调试完毕，键盘、鼠标、耳机，都是顶级的赞助商最新款。
桌面上还贴着一张便签。
【欢迎加入tG，首席战术官。——黎念】
时衍的指尖在“首席战术官”五个字上轻轻拂过，眼神深邃。
这不是荣誉，是靶心。
“你的个人信息和合同模板，我已经录入系统了。你只需要在这里进行指纹和虹膜认证，就算正式入队了。”
莫浅浅将平板递给他。
时衍依言照做。
冰冷的电子音响起。
【身份认证成功。欢迎您Echo选手。】
......
认证结束，莫浅浅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她收回平板，像是完成了任务又像是闲聊般地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最后一个问题，Echo。”
她看着时衍的眼睛，语气轻松问题却像一把刀子。
“你觉得我们tG战队目前最大的短板是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尖锐，甚至可以说是在挑衅的问题。
回答得太浅显得你名不副实。
回答得太深又会得罪所有老队员。
这是一个死局。
时衍却连一秒钟的思考都没有。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莫浅浅的视线吐出了一个字。
“你。”
莫浅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
时衍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你刚才介绍的所有信息都基于过去。你告诉我秦封的食谱，王子的作息，楚天的喜好。这些都是已经形成的习惯。”
“而我的工作是创造未来。”
“一个合格的战队领队，不应该只是一个生活管家。
你应该成为连接选手、教练组和管理层的桥梁，甚至成为战术体系的一部分。”
时衍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
“比如你知道秦封不吃甜食，那更应该分析出这是因为高糖分会影响他神经系统的稳定性，从而影响他的反应速度。”
“你应该知道王子喜欢熬夜，更应该为他建立一套专属的生物钟监测系统，确保他的野性不会变成猝死。”
“你告诉我楚天喜欢安静，但你不知道他每晚都会看一部90年代的老电影，来缓解自己的精神压力。
而那些电影的类型，恰恰能反映出他第二天的赛场风格是激进还是保守。”
莫浅浅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
“我来tG之前，看完了你们每个人过去三年内所有的比赛录像、赛后采访、甚至包括能找到的所有个人直播片段。”
时衍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莫浅浅，23岁，毕业于A大心理学系。
三个月前通过社招进入tG担任数据分析师助理。
一周前被黎念破格提拔为一队领队。”
“你很优秀，也很努力。”
莫浅浅彻底说不出话了。
黎念交给她的考卷，还没等她递出去就被考生本人撕得粉碎，然后反手给了她一份难度系数地狱级的答卷。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时衍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明白了。”
她抬起头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试探，只剩下敬畏和兴奋。
“欢迎加入tG，首席战术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