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的扭曲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那令人心悸的震荡感逐渐消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类似电路烧焦的怪异气味。
疯狂闪烁的灯光稳定下来,却比往常黯淡了许多,仿佛刚才的爆发耗尽了它们大部分的能量。
刺耳的警报声彻底停歇,指挥中心陷入一种诡异的、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只有设备散热风扇依旧在固执地嗡鸣。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心相拥的两人身上,带着未散的惊恐和难以言喻的震撼。
谢辞依旧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怀中的林砚,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仿佛一松手,这个人就会像幻影般消失。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砚的身体不再透明虚幻,恢复了真实的重量和触感,温热的体温也重新透过衣物传递过来。
更重要的是,那微弱却顽强的心跳和呼吸,如同世间最动听的乐章,在他耳边持续着。
劫后余生的巨大庆幸,如同暖流般冲刷着他几乎冻结的四肢百骸,让他有种虚脱般的无力感。
他低下头,将脸埋在林砚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那带着淡淡血腥和药味、却无比真实的气息,一遍遍地确认着他的存在。
他还活着。他还在。
这个认知让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松弛,一种近乎虚弱的狂喜在胸腔里弥漫。
然而,这庆幸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时间。
随之涌上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不安。
那个“东西”……那个隐藏在林砚体内、名为“系统”的无形杀手,并没有消失。
谢辞能感觉到,林砚虽然脱离了那种即刻被抹杀的恐怖状态,身体也不再痛苦抽搐,但他并没有醒来。
他陷入了一种极深的、毫无反应的昏迷之中,脸色苍白得像纸,呼吸微弱而平稳,仿佛灵魂被抽离,只留下一具空壳。
这绝不是正常的昏迷。
那个系统,它只是……暂时停止了运作?还是说,它受到了某种重创,陷入了某种“宕机”状态?
谢辞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轻轻拂开林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黑发,凝视着他紧闭的双眼和依旧残留着血迹的眼角、鼻下。
他不敢有丝毫放松,那种失去的恐惧已经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了他的骨髓。
他清楚地意识到,危机只是被强行延缓了,并未解除。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依旧悬在空中,只是暂时……卡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待命状态、刚刚从空间异常中恢复过来的周明,通过内部加密频道发来了紧急通讯,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震惊和困惑:
“谢总……刚刚……就在空间异常发生的那几分钟里,我们监测到……监测到全球范围内,多个关键网络节点,包括部分根服务器镜像、国际金融结算系统的备用通道、甚至是一些大型强子对撞机的数据同步接口……都出现了极其短暂但无法解释的紊乱!”
周明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来描述:
“不是攻击,也不是常规故障。就像是……像是整个互联网的‘底层协议’或者说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基础’,被什么东西……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虽然影响范围不大,持续时间极短,并且迅速恢复了正常,但这种现象……从未有过记录!完全超出了现有网络技术的理解范畴!”
全球范围内的网络紊乱?与刚才的空间异常同步发生?
谢辞的心猛地一沉。
这绝不是巧合!
林砚脑海中那个系统的崩溃,谢辞自身意志引发的空间震荡,竟然能对现实世界的物理网络产生如此广泛而诡异的波及?!
这间接印证了他的猜测——那个“系统”,其存在和运作,绝非仅仅局限于林砚的个人意识,它很可能与这个世界的某种更深层次的“规则”或“基础”紧密相连!
它更像是一个……寄生在世界规则之上的“程序”!
而自己刚才那不顾一切的爆发,撼动的可能不仅仅是系统本身,更是它所依附的某种底层架构!
这个认知,让谢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但也……看到了一丝更加渺茫,却也更加根本的希望。
如果系统是依附于世界规则而存在的,那么,是否意味着,只要找到方法影响甚至改变它所依附的规则,就能真正地……摧毁它?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闪电,虽然转瞬即逝,却照亮了前路的某种可能性。
他低头,再次看向怀中昏迷的林砚,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轻轻地将林砚横抱起来,动作小心翼翼,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他走向指挥中心内临时设立的医疗区,将林砚安置在监测设备齐全的病床上。
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进行详细的检查和护理。
谢辞就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他看着林砚苍白安静的睡颜,看着他身上连接的各种导线和探头,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刚才林砚脑海中可能发生的景象——那系统界面崩溃时的混乱。
(此刻,在林砚陷入深度昏迷的意识深处,那片原本被系统占据的区域,确实呈现出一片破败的景象。)
(曾经冰冷有序的界面,此刻被无穷无尽的、疯狂滚动的雪花和乱码所覆盖,像是被病毒感染的古老终端屏幕。
各种错误的符号、断裂的代码、无法识别的指令碎片,如同雪崩般席卷、冲刷着一切。)
(那个曾经带给他无尽恐惧的、血红色的【抹杀倒计时】,并没有消失,而是如同一个卡死的钟表指针,僵直地、突兀地定格在一个随机的数字上——【00:00:07】。
它不再跳动,不再减少,就那么死气沉沉地悬在那里,像一个未完成的审判,一个永恒的威胁象征。)
(在漫天飞舞的乱码和雪花中,一行更加醒目、带着严重错误标识的红色警告,如同垂死挣扎的脉搏,间歇性地、顽强地反复闪现着:)
【严重错误!规则冲突!未知变量介入!】
【世界线稳定性遭受未知冲击……评估中……】
【核心协议损毁……修复程序启动失败……】
【系统离线……进入强制休眠……尝试重启……条件不足……】
(整个系统,仿佛一台被拔掉了电源又遭到物理重击的超脑,陷入了彻底的瘫痪和混乱之中。
它失去了执行抹杀的能力,失去了与宿主正常交互的功能,甚至可能……暂时失去了与它所依附的“上层规则”的稳定连接。
但它依旧存在,像一颗埋藏在意识深处的、不知何时会再次引爆的炸弹。)
谢辞无法直接“看到”这些,但他能通过林砚昏迷前那一刻的反馈,以及此刻周明报告的网络异常,大致推断出系统所处的状态。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林砚放在身侧、微凉的手。指尖传来的真实触感,让他躁动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不惜一切代价,维持他的生命体征。”谢辞对医疗团队下达了最严厉的命令,声音低沉而沙哑,“我需要他活着,清醒地活着。”
然后,他转身,走向刚刚恢复部分功能的指挥台。他的背影挺拔而孤绝,带着一种背负了更沉重宿命的决然。
系统暂时沉寂,全球网络出现未知紊乱,谢琮倒台,“麦洛斯”覆灭,父亲态度不明……
内忧外患,看似解决,实则暗流汹涌,并且上升到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层面。
但无论如何,他抢回了他。
这就够了。
剩下的,就是找出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在那把悬停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再次落下之前。
他拿起加密通讯器,眼神锐利如初。
“周明,成立一个新的项目组,代号‘基石’。
我要你调动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研究刚才发生的全球网络紊乱现象,以及……
任何可能与‘世界底层规则’、‘异常变量’相关的理论和案例。”
“同时,加强对林砚生命体征和……脑波活动的全方位监控。任何细微变化,立刻向我汇报。”
战斗,从未停止,只是换了一个更加诡异和危险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