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并非一片虚无，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感知的介质。
林砚的意识便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沉浮，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自我存在的一点微芒。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点微光在他“眼前”亮起。
那光芒逐渐扩大，化作一幅活动的画面——破败的台球厅，昏黄摇曳的灯泡，弥漫的烟味与汗味，还有那个站在光影切割处，眼神冰冷如刀锋的少年。
“知道上一个拿了别人钱，想在我身上动心思的人，最后在哪吗？”
谢辞的声音，带着碎冰般的冷冽，清晰地回荡在黑暗里。林砚（的意识）猛地一“颤”，那濒死的恐惧感再次攫住了他，即使知道这只是记忆，那份战栗依旧真实不虚。
他看见“自己”瘫在破沙发上，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廉价的t恤。
然后，他看到了那根红豆冰棍。
看着“自己”如何哆哆嗦嗦地扯开塑料袋，如何用尽毕生勇气将那廉价的、滴着粘稠糖水的冰棍递出去，用变调的破锣嗓子喊着：
“辞…辞哥！热…热死了！要…要不…先…先解解暑？！”
画面在此定格、放大。谢辞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冰冷的审视、未散的戾气，以及那一丝极其古怪的、仿佛看到荒谬事物的探究……都无比清晰。
然后，是那声清晰的“咔嚓”声。
冰棍碎裂的声响，如同启明星，刺破了意识混沌的黑暗。
这声“咔嚓”仿佛是一个开关，更多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至。
他看到了临江盛夏毒辣的日头，自己像条小尾巴似的，隔着两步远，战战兢兢地跟在谢辞身后，汗水顺着鬓角流下，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谢辞的背影挺拔却孤绝，在蒸腾的热浪里，仿佛永远无法靠近。
他看到了学校废弃的天台，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谢辞将他逼至边缘，楼下是缩小的人影车流，死亡的阴影近在咫尺。
“我就他妈想你能按时吃口热饭！晚上能睡个安稳觉！胃疼的时候别硬扛！”
他听到自己嘶吼出的真心话，看到谢辞眼中一闪而过的震动与迷茫，以及最后，沉默地接过那碗被捂得温热的、简陋的白粥。
他看到了街机厅混乱的斗殴，炫目的灯光，嘈杂的喊叫，飞舞的拳头和木棍。
谢辞出手狠厉，动作干净利落，将他护在身后。
而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抄起凳子砸向了偷袭谢辞的人。
背靠背突围时，他脸上带着伤，嘴角流血，眼睛却亮得惊人，兴奋地喊：
“辞哥！我们赢了！” 谢辞回头看他那一眼，复杂难辨，仿佛坚冰初融。
他看到了城郊废弃工厂的暴雨，震耳欲聋的雷声，倾盆而下的雨水冰冷刺骨。
他在泥泞和废墟中嘶吼着谢辞的名字，双手因为挖掘障碍物而磨破出血。
找到满身是血、意识模糊的谢辞时，那种心脏被攥紧的恐慌感再次袭来。
谢辞在冰冷和剧痛中，用最后力气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抓住唯一的浮木。他背不动他，只能半拖半抱，在暴雨中艰难前行，一遍遍喊着“谢辞！别睡！”。
那一刻，什么系统警告，什么任务规则，都被抛到了脑后，他只有一个念头：带他出去！
记忆的画卷继续展开，从临江转到繁华却冰冷的大都市，转到谢家那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
他看到了商业晚宴上，谢辞揽住他的肩膀，面对挑衅的名媛，冰冷而霸气地宣告：“我的人，轮不到你来评判。” 那一刻的心安与悸动。
他看到了墓园暮色中，谢辞孤寂的背影和罕见的脆弱，以及那句关于他母亲的低语。他安静倾听，最后轻声说：“她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谢辞迅速别过脸去，但他看到了那泛红的眼眶。
他看到了安全屋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几乎失控的靠近，以及系统随之而来的、几乎要将他灵魂撕裂的警告剧痛。
他猛地推开谢辞，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错愕与受伤，还有自己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绝望。
他看到了码头仓库区的枪声和混乱，谢辞如同神兵天降，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闯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声音颤抖而冰冷：“林砚，你真是好样的！”
最后，是地下指挥中心，最终摊牌的时刻。他流着泪，诉说了所有真相——穿书、系统、任务、禁令……以及那无法控制的爱意。
谢辞长久的沉默后，是用力擦去他的眼泪，和那个紧紧的、几乎要将他融入骨血的拥抱。
然后，是谢辞对着无形系统发出的、毁天灭地的宣言：
“那就试试看，看是你先带走他，还是我先毁了你赖以存在的这个世界！”
紧接着，是空间扭曲的异象，身体透明化的恐惧，谢辞那不顾一切的吻和咆哮：
“留下来！我要你留下来！这是我的世界，我说了算！”
……
无数的声音，无数的画面，无数的情感，在这意识的回廊里交织、碰撞、回响。恐惧、温暖、绝望、希望、挣扎、坚定……还有，那贯穿始终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爱。
对谢辞的爱。
不仅仅是心动，不仅仅是依赖，而是深入骨髓的习惯，是灵魂共鸣的吸引，是愿意与之同生共死、对抗全世界的勇气和决绝。
“我想回去。”
这个念头第一次清晰地出现在林砚的意识里。
“回到他身边。”
这个意念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涟漪。
“谢辞在等我。”
意念开始变得坚定，如同淬火的钢铁。
“我必须回去！”
这强烈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回归欲望，像一股汹涌的洪流，在他意识的核心奔腾咆哮。
而在这股强烈意念的冲击下，那些残存在他意识深处、如同跗骨之蛆的系统乱码，那些代表着【规则】、【抹杀】、【错误】的冰冷碎片，开始剧烈地震荡、闪烁！
【警告…未知情感能量冲击…】
【规则…规则冲突…无法识别…】
【稳定性…持续下降…】
【…抹杀…指令…执…行…失…败…】
冰冷的机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杂音和矛盾。
那红色的、曾经代表死亡倒计时的光芒，在强烈的“回归”意念面前，变得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这股想要回到谢辞身边的意念，纯粹、炽热、带着颠覆一切的力量，与他脑海中崩溃的系统乱码产生了奇妙的、激烈的共鸣。
它不再是被动承受规则的惩罚，而是主动地、如同最锋利的刀刃，持续地切割、瓦解着那些冰冷的、试图束缚和毁灭他的规则残余！
“回去！”
“回到他身边！”
“他在等我！”
每一个念头的升起，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那些摇摇欲坠的规则碎片上。
那些代表着“禁止爱情”、“强制抹杀”的冰冷条款，在这充满生命力和爱意的冲击下，节节败退，发出不堪重负的、如同金属扭曲般的刺耳声响。
林砚的意识在记忆的回廊中“行走”着，追寻着那牵引他的光亮。
周围的记忆画面开始变得模糊，如同退潮般向身后流逝，只有前方那一点温暖的光芒越来越清晰。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黑暗逐渐变得稀薄，前方出现了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出口。
他朝着那出口“走”去。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光芒的瞬间，所有的记忆画面骤然收缩，凝聚成一点，然后在他“眼前”轰然绽放——
不再是纷繁复杂的场景，而是一个具体而微的、散发着温暖光芒的物体。
那是在破旧台球厅里，他递给谢辞的那根——红豆冰棍。
它静静地悬浮在意识的尽头，没有融化的粘腻，没有廉价的包装。
它通体散发着一种纯净的、温暖的、恒定的光，驱散了四周所有的黑暗和寒冷。红豆的颗粒清晰可见，仿佛蕴含着无限的生机与甜蜜。
它不再是绝望中的救命稻草，而是变成了指引他归途的灯塔。
是起点，也是终点。
是恐惧的开始，也是爱的归宿。
这光芒温柔地包裹住林砚的意识，牵引着他，向着那真实的世界，向着那个等他的人，坚定不移地回归。
在现实世界中，守在病床前的谢辞，猛地抬起了头。
床上，林砚那长久的、如同沉睡般的眼睫，剧烈地颤动起来，仿佛蝴蝶挣扎着要破茧而出。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示出一种内在的努力和抗争。
谢辞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了林砚的手，声音沙哑而轻颤，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
“林砚……？”
仿佛回应他的呼唤，林砚的眼睫颤动得更加厉害。
与此同时，病房角落里，那盏散发着柔和灯光的水晶台灯，灯丝发出一连串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噼啪”声，光芒随之闪烁了几下，仿佛某种断裂的电路正在被强行接通，某种被阻隔的联系，正在顽强地重新建立起来。
归途，已在脚下。
光明，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