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启夏资本”的忙碌与两人世界的温馨中平稳流淌。
临江的夏天再次来临,空气里弥漫着与多年前别无二致的、潮湿闷热的气息,但身处其中的人,心境却已天差地别。
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一份来自海外的特快专递,被送到了顶层公寓。
寄件人信息栏只有一个简单的姓氏缩写和一个模糊的海外地址,但谢辞和林砚都心知肚明,这来自于谁。
包裹不大,分量却很沉,仿佛承载着无形的重量。
谢辞拿着它,走到书房那张宽大的黑胡桃木书桌前,动作不疾不徐,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林砚跟了进去,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没有出声打扰。
他知道,这关乎谢辞与那个庞大而冰冷的家族最后的牵连。
谢辞用裁纸刀划开密封条,里面的东西很简单:
一份装订整齐、封面印着公证处徽记的文件,以及一个略显陈旧的牛皮纸信封。
他先拿起了那份文件。扉页上,黑色的加粗字体清晰地印着——《股权及管理权放弃声明书》。
他快速翻阅着,条款严谨,措辞决绝,明确声明谢辞自愿放弃其在谢氏集团及其所有关联公司中所持有的一切股份、投票权、董事席位及所有相关管理职权,并已完成所有法律层面的公证手续,即时生效。
这意味着,从法律意义上讲,谢辞与那个他曾执掌、也曾与之搏斗的商业帝国,彻底斩断了关系。
文件的最后一页,是谢父那熟悉而冷硬的签名,以及公证处的鲜红印章。
谢辞的目光在那签名上停留了数秒,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商业合同。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惋惜。
他随手将这份足以在商界掀起巨浪的文件丢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那只是一叠废纸。
然后,他拿起了那个牛皮纸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他从中抽出的,并非预想中的长信,只有薄薄的一页信纸,以及一张小心夹在其中的、边缘微微泛黄的老照片。
信纸上,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的汉字,甚至连签名都没有:
“路你自己选,后果自己担。”
言简意赅,带着谢父一贯的风格。这看似是彻底的放手,给予了他选择的自由,但字里行间,却又透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最后的审视与保留态度的观察。
仿佛在说:
我给了你自由,倒要看看,脱离了谢氏这棵大树,你和你选择的这条路,能走出个什么名堂。
谢辞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讽刺的弧度。
他将信纸揉成一团,精准地投进了桌角的碎纸机。
机器发出细微的嗡鸣,将那句“箴言”化为碎片。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张老照片上。
照片上的女子非常年轻,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站在一棵繁花盛开的梨花树下,眉眼温柔,笑容清澈,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净的美好。
那是他的母亲,苏晚。
是在她嫁入谢家之前,在她被那段冰冷的婚姻和沉重的现实磨去所有光彩之前,留下的影像。
谢辞的眼神,在触碰到照片的瞬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那层冰封的淡漠悄然融化,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有追忆,有心痛,也有无尽的温柔。
他久久地凝视着照片,指腹轻轻摩挲着照片边缘。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了过来。
照片背面,是用一种如今已不常见的蓝色钢笔水写下的一行娟秀小字,墨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但依旧清晰可辨。
那并非中文,而是一句英文诗:
“the silence often of pure innocence persuades when speaking fails.”
(纯洁无瑕的沉默,在言语无能为力时,往往能说服一切。)
诗句下面,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谢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这句诗……他从未听母亲提起过,也从未在任何遗物中见过相关的记载。
父亲为何要在此时,将这张照片连同这样一句诗寄给他?
这绝不仅仅是怀念。
这更像是一种……暗示。
一个来自过去、带着诗意外壳的谜题。
“沉默”……“纯洁无瑕”……“言语无能为力时”……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在谢辞敏锐的脑海中,激荡起无数的联想。
母亲当年,是否知道些什么?是否在某个“言语无能为力”的时刻,选择了用沉默来面对?而这沉默,究竟守护了什么,或者说,掩盖了什么?
这张照片和这句诗的出现,让那份看似决绝的放弃声明,蒙上了一层更为复杂的色彩。
这不仅仅是放手,更像是在切断明面上所有联系的同时,又悄悄地,递过来一把可能通往更深层秘密的、生锈的钥匙。
谢辞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更衬得书房内一片寂静。
最终,他拿起那份《股权放弃声明书》,拉开书桌下方一个厚重的、需要密码和指纹才能开启的保险柜,将其随意地扔了进去,与一些重要的产权文件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资料放在了一起。
仿佛那不是一份价值连城的文件,而只是一页无关紧要的旧纸。
“咔哒。”保险柜门合拢,锁死。
他转过身,看向一直安静等待的林砚,脸上的复杂神色已经收敛,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他走到林砚身边,坐下,目光平静。
“他以为我会在乎。”谢辞的声音很淡,带着一丝看透一切的嘲讽,“他永远不懂,或者说,不愿意懂,我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谢氏,而是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
他追求的,不是财富和权力的堆砌,而是像现在这样,可以自由地选择爱人,自由地选择事业,自由地决定每一天如何度过,不受任何来自家族、来自过去的桎梏。
这份声明,不过是将他早已在内心完成的事情,在法律程序上盖了个章而已。
林砚看着他,清晰地感受到了谢辞身上那种由内而外的释然与坚定。
他知道,这一刻,谢辞才真正地、彻底地摆脱了那个名为“家族”的沉重阴影。
他不再是谢家的继承人、掌门人,他只是谢辞,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我明白。”林砚轻声说,伸手握住了他的手,“现在,你完全自由了。”
谢辞反手握住他,指尖传来温热的力度。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张母亲的照片上,眼神微沉。
“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送来的,不止是‘自由’。”
林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张照片和谢辞之前凝重的神色:
“那张照片……有什么特别吗?”
谢辞将照片递给林砚,并指了指背后的那句诗。
林砚看着照片上那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又读着那句意境深远的英文诗,心中也升起了一丝疑惑。
在这个时间点,寄来这样一张带着谜语的诗句的母亲旧照,谢父的用意,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这像是一个……提示?”林砚斟酌着说道。
“或许吧。”谢辞将照片收回,小心地放回信封里,却没有像放弃声明书那样锁进保险柜,而是放进了书桌抽屉,
“一个来自过去的,沉默的提示。”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林砚知道,以谢辞的性格,绝不会对此置之不理。
这看似平静的放手之下,或许还潜藏着更深的故事,等待着在合适的时机,被重新揭开。
然而,那是属于过去的谜题。
对于现在和未来,谢辞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选择。
他拉起林砚,走向餐厅:
“不想这些了。晚上想吃什么?今天值得庆祝。”
庆祝他的彻底自由,庆祝他们完全掌控的人生。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际露出一抹澄净的晚霞。
过去的枷锁已然卸下,未来的画卷,正由他们自己,一笔一画,自由地描绘。
而那个来自过去的诗意谜题,则如同一个沉默的注脚,静静地躺在抽屉里,等待着属于它的答案,在未来的某一天,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