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尾声,暑气未消,临江中学那棵标志性的百年老榕树,经过精心维护,愈发枝繁叶茂,如一把巨大的绿伞,投下大片清凉的阴翳。
树下那片曾经坑洼的水泥地,已被平整修复,铺上了透水砖,成了学生们课后休憩的好去处。
今天,这里的气氛格外庄重而热烈。红色的横幅悬挂在树干之间,上面写着“‘启夏-临江’科技创新奖学金设立仪式”。
简单搭建的主席台下,坐满了临江中学高中部的优秀学生代表,他们穿着整洁的校服,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朝气与对未来的憧憬,好奇而激动地望着台上。
台上,林砚正在发言。
他没有穿严肃的西装,而是选择了一件质感柔软的浅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显得年轻而富有亲和力。
他的声音透过便携式音响清晰地传到每个学生耳中,平稳而温和。
“同学们,”林砚的目光扫过台下那一张张稚嫩却充满求知欲的脸庞,
“我和谢辞先生,都是从临江走出去的。我们在这里经历过迷茫,也遇到过机遇;感受过挫折,也收获了成长。”
他的话语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更像是学长在分享心得。
“今天设立这个奖学金,不仅仅是为了提供一些经济上的支持,更是希望传递一个信念——无论你出身何处,无论你现在面临怎样的困境,知识、创新和永不放弃的探索精神,是通往更广阔世界最坚实的桥梁。
‘启夏资本’关注未来,而你们,就是未来本身。”
他阐述了奖学金的评选标准,不仅看重成绩,更看重对科学的好奇心、动手实践的能力和解决问题的创新思维。
他鼓励学生们勇敢尝试,不怕失败,并宣布“启夏资本”和“盛夏基金会”将联合为获奖学生提供后续的 mentorship(导师指导)和接触前沿科技项目的机会。
台下掌声雷动,许多学生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被点燃了某种火花。
接着,是简短的签约和揭牌仪式。
谢辞与临江中学的校长共同签署了协议,然后两人一起揭开了覆盖在刻有奖学金名称铜牌上的红绸。
当红绸落下,铜牌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光芒时,掌声再次如潮水般响起。
谢辞站在台上,身姿挺拔,他很少在公开场合长篇大论,此刻也只是微微颔首,目光沉静地扫过台下的少年们,那目光里,有期许,也有一种穿透时光的复杂感慨。
仪式很快结束,校长和老师们组织学生们有序退场,将这片榕树下的空间留给了谢辞和林砚。
喧嚣褪去,蝉鸣再次成为主角,那熟悉得近乎刻入骨髓的、永不停歇的聒噪声,瞬间将两人包围。
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榕树叶,筛下无数跃动的金色光斑,在地面上、在他们身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影子。
一切都与记忆中的某个夏天,如此相似。
林砚走到榕树粗壮嶙峋的树干旁,仰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树冠,深深吸了一口混合着青草、泥土和夏日特有燥热的空气。
时光仿佛在这里发生了奇妙的折叠,将他带回那个穿着廉价t恤、对未来充满恐惧又隐约怀揣一丝不甘的“林小胖”的身体里。
就在他沉浸在这种恍惚的怀旧感中时,身旁的谢辞忽然动了。
他伸手探入自己那件做工精良的休闲裤口袋,然后,像变戏法一样,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一根用简陋塑料袋包装着的、方方正正的红豆冰棍。
冰棍的包装纸是那种怀旧的、印着褪色“老冰棍”字样的样式,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土气,却让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谢辞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自然地拆开塑料袋,动作仔细,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
塑料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然后,他捏着那根已经开始微微融化、渗出晶莹水珠的冰棍棍子,将它稳稳地递到了林砚的嘴边。
红豆的颗粒清晰可见,在冰层下透着暗红的色泽,廉价的香精甜味隐隐飘散出来。
林砚愣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冰棍,又抬眼看向谢辞。
谢辞的脸在斑驳的树影下,轮廓依旧分明冷峻,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笑意,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他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举着,等待着。
蝉鸣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大,震耳欲聋,却又好像瞬间远去。
林砚的鼻腔猛地一酸,眼前迅速模糊,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
这根冰棍……
它不再是台球厅里绝望中的救命稻草,不再是试图讨好与求生的卑微道具。
它是穿越了所有惊涛骇浪、生死考验、荣耀争议之后,被时光重新淬炼过的信物。
是起点,也是归途。
是谢辞对他,对他们之间所有故事的,最深情也最朴素的回望与确认。
林砚颤抖着张开嘴,就着谢辞的手,轻轻咬下了一口。
“咔嚓。”
清脆的碎裂声,与记忆深处的某个声响完美重叠。
冰凉、甜腻、带着廉价香精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那滋味并不高级,甚至有些过甜,却带着一种直击灵魂的熟悉感与……温暖。
是的,温暖。
明明是冰棍,却让他从舌尖到心底,都泛起一阵滚烫的暖流。
泪水终于滑落脸颊,混合着冰棍融化滴落的水珠。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
同样的榕树(虽然修葺过),同样的盛夏蝉鸣,同样的红豆冰棍。
却又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站在这里的,不再是那个卑微恐惧、命运悬于他人之手的“林小胖”,而是从容自信、亲手设立奖学金回馈母校的“林砚”。
递来冰棍的,也不再是那个阴鸷冷漠、视人命如草芥的“辞哥”,而是内敛强大、却将所有温柔都给了一人的“谢辞”。
他们经历了背叛与忠诚,死亡与新生,规则与自由,从泥泞中相互搀扶着爬起来,一路并肩,走到了如今可以坦然回望、并将希望传递给下一代的高度。
谢辞看着林砚眼眶通红、小口咬着冰棍的样子,冷硬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清晰的弧度。
他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林砚脸上的泪痕,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温柔与满足:
“现在我觉得,”他轻声说,目光落在冰棍上那暗红的豆子上,“红豆味……也不错。”
他终于能够平心静气地、甚至带着欣赏与怀念地,去品味这曾经被他鄙夷为“难吃”的滋味。
因为这滋味里,早已浸透了他们共同走过的、无法复刻的岁月与深情。
林砚含着冰,又想哭又想笑,最终化作一个带着泪光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接过谢辞手中的冰棍,也递到他嘴边:“你也尝尝。”
谢辞没有犹豫,低头,就着他的手,也咬下了一口。
冰凉的甜意在口中化开,这一次,他不再皱眉,只是细细品味着,然后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在百年榕树下,在喧嚣的蝉鸣里,你一口我一口,分食完了那根廉价却无比珍贵的红豆冰棍。
冰水滴落在脚下的泥土里,迅速被吸收,了无痕迹。
吃完最后一口,林砚拿着光秃秃的冰棍棍子,有些不舍。
谢辞变戏法般又从另一个口袋拿出一个小小的、密封的塑料收藏管,示意林砚将棍子放进去
然后,谢辞环顾四周,学生们和老师们已经走远,附近暂时无人。
他牵起林砚的手,绕到榕树另一侧更为粗壮、树皮沟壑纵横的树干背面。
这里更加隐蔽,阳光难以直射,树皮显得格外古老沧桑。
谢辞从钥匙串上取下一把多功能工具刀,弹出最小巧的那片刀刃。
他看向林砚,眼神询问。
林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心脏再次被温暖充盈。
他用力点了点头。
谢辞一手扶着粗糙的树皮,另一只手拿着工具刀,在树干一处相对平整、但绝不显眼的位置,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刻下了一个线条简洁的字母——“x”。
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棵古树,刻痕不深,却清晰可见。
刻完,他将工具刀递给林砚。
林砚接过,深吸一口气,在谢辞刻下的“x”旁边,同样认真地刻下了一个“L”。
两个字母紧紧挨着,笔画末端巧妙地连接在一起,仿佛天生就该如此。“x”与“L”,谢辞与林砚。
刻痕很新,在古旧的树皮上显得格外鲜亮。
它们如此微小,隐匿在巨大的榕树躯干上,或许不久后就会被新生的树皮覆盖,或许永远无人发现。
但对他们而言,这已经足够。
这是他们的秘密印记,是他们在这个故事开始(某种意义上)的地方,留下的一个温柔的句点,也是指向无尽未来的一个隐秘坐标。
他们并肩站在刻痕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夏风穿过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古老的祝福。
然后,谢辞重新牵起林砚的手,十指紧扣。
“走吧。”他说。
“嗯。”
两人转身,离开了榕树的荫蔽,重新走入盛夏明亮的阳光里。
身后,蝉鸣依旧,榕树静默,那两个紧紧依偎的字母,将与他们共同缔造的传奇一样,成为这片土地上,一个无人知晓却永恒存在的温柔秘密。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根冰棍,历经山海,最终在这棵树下,刻下了独属于彼此的、爱的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