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帅帐内指环相扣、麦浪翻涌的惊雷尚未平息,一道裹挟着海腥味与血腥气的急报,便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了刚刚凝聚的炽热信念之中。
“报——!”
传令兵几乎是滚落马鞍,扑倒在帅帐前,声音嘶哑欲裂,带着海水浸泡后的咸涩与绝望:
“王爷!郡主!东南急报!我们……我们的三十船盐引,在沧澜峡遭水师拦截,他们……他们不由分说,凿沉了所有货船!百万两白银……全、全部沉海了!”
帐内,沈璃指间那枚玄铁戒似乎感应到什么,微微一震,那流转的赤金色泽陡然变得沉黯,如同凝固的血。
她站在那里,背影挺直如标枪,脸上因之前与萧隐交锋而泛起的薄红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煞白。
那双总是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眸子,此刻沉静得可怕,深处却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汇聚,在酝酿。
盐引新政,是她撬动世家垄断、充盈漠北军资、收拢底层民心的利刃,更是她向旧秩序宣战的第一面旗帜。
这三十船盐引,不仅仅是百万两白银,更是无数追随者的希望,是她“民归处,即凰都”蓝图的基石!
伪帝这一手,不止是断她财路,更是要掘她的根!
她没有立刻发作,甚至没有回头去看萧隐,只是缓缓抬起手,看着指间的玄铁戒,声音低得如同梦呓,却字字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好,很好。这是要逼我,在沧澜峡,用他们的血,重立我的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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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沧澜峡外,巡盐战船之上。
海风凛冽,吹拂着沈璃束起的长发,也吹不散她周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
甲板上,一名穿着水师统领服饰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摁倒在地。
他虽面色惨白,眼神却带着一丝有恃无恐的倨傲,他是朝廷命官,奉的是“陛下”旨意,料定这漠北来的女人不敢真把他如何。
沈璃一步步走近,军靴踏在木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
她手中握着一把漠北惯用的弯刀,刀身弧度优美,刃口却在晦暗的天光下流转着刺骨的寒芒。
她在统领面前站定,弯刀冰冷的刀尖抬起,抵住他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来。
“说,”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令人心寒,“是谁下的令?除了沉船,还有什么后手?”
那统领咽了口唾沫,强自镇定:“本官……本官奉旨行事!尔等私运盐引,形同谋逆!沈郡主,你莫要自误!”
“自误?”沈璃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刀尖微微用力,一丝鲜血顺着统领的脖颈流下,“我的三十船盐引,百万军民的指望,沉在这冰冷的海底,你跟我谈自误?”
她的眼神骤然锐利,弯刀扬起,眼看就要劈落——
“杀人,”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赞同的无奈,更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何须你亲自动手?”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玄铁护腕的手,已然扣住了她握刀的手腕。
那力道不容抗拒,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阻止了她染血的冲动。
是萧隐。
他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后,玄色王袍在海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看那吓得几乎失禁的统领,深邃的目光只落在沈璃紧绷的侧脸上,带着洞悉一切的沉静。
下一瞬,他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肢,以一种近乎拥抱,却又充满强势禁锢意味的姿态,将她往后一带,她的后背便紧紧抵住了他坚硬的胸膛和冰凉的甲胄,同时,也抵住了船舷冰冷的栏杆。
沈璃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挣扎,却被他的手臂牢牢锁住。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战栗。
“看好了,”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声音低沉如魅惑,又冷酷如裁决,“这才叫……喂鱼。”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沈璃感到他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而他的唇,带着灼人的温度,印在了她后颈裸露的肌肤上。
那一吻,并非缠绵,而是充满了宣告意味的烙印,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一种近乎残忍的亲密。
与此同时,他扣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指节微动。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在寂静的甲板上突兀响起。
被摁在地上的水师统领,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头颅便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瞳孔瞬间放大,失去了所有神采。
萧隐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具迅速瘫软的尸体,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精准、冷酷,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依旧贴着沈璃的后颈,仿佛刚才拧断的不是一个人的脖子,只是拂去了一片落叶。
他的唇瓣在她敏感的肌肤上轻轻摩挲,声音带着做完这一切后的平静,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喑哑:“脏了你的手,我会心疼。”
沈璃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种极致的、混杂着血腥与亲密的冲击。
她能感受到他唇瓣的温热,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也能感受到那具尸体倒地的沉闷声响,以及空气中瞬间弥漫开的、淡淡的死亡气息。
他用自己的方式,在她面前展示了绝对的力量,也划下了一条界限——杀戮与黑暗,由他背负,她只需站在光明处,或者,与他并肩俯瞰这黑暗。
就在这时,那具被拧断脖子的统领尸体,被旁边的侍卫面无表情地抬起,毫不犹豫地抛入了翻涌的海浪之中。
“噗通”一声,溅起几朵浑浊的浪花,随即被深不见底的大海吞噬。
几乎就在尸体落水处不远,几个浪头打来,冲上来几块散碎的船板残骸。
一枚深色、巴掌大小的令牌,随着海浪起伏,若隐若现。
令牌的样式奇特,上面雕刻的并非中原纹样,而是狰狞的海浪与一种异邦风格的怪鸟图腾。
——东瀛海寇的令牌!
一名眼尖的亲卫立刻涉水将令牌捞起,恭敬呈上。
萧隐终于稍稍退开,但环在沈璃腰间的手并未松开。
他接过那枚湿漉漉的令牌,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刻痕,眼神晦暗难明。
“沧澜水师,”他低声冷笑,声音里淬着冰,“倒是好手段。明面奉旨,暗通海寇?还是想嫁祸江东?”
这枚意外浮现的令牌,如同在沉船迷雾中,又点燃了一簇新的鬼火。
伪帝的局,比想象中更深,这沧澜海,也比想象中更浑。
沈璃的目光也从那令牌上扫过,眼中的黑色风暴并未平息,反而因为这新的发现而变得更加幽深。
她挣了挣,萧隐的手臂这才缓缓松开,却依旧保持着极近的距离。
她转过身,抬头迎上他深邃的眼眸,刚刚经历的杀戮与亲吻让她气息微乱,但眼神却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锐利,甚至更多了几分被激怒后的狠决。
“伪帝断我财路,海寇觊觎我海疆,”她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这沧澜海,是该彻底清洗一遍了。”
海风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袂,猎猎飞舞。
她与萧隐并肩立于船头,身后是吞噬了巨量财富与一条性命的无垠大海,前方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的惊涛骇浪。
盐引沉海的耻辱,必须以血来洗刷。
而这刚刚浮出水面的东瀛线索,则将这场权力的游戏,引向了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