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晨光透过薄雾,洒在京郊皇庄新垦的田地上。由元锦精心筹备的首次劝农耕耨之会即将开始,田埂两侧彩旗迎风招展,来自直隶各州县的农官、乡绅耆老和选派的农户代表们早已齐聚,人声鼎沸中透着几分期待。
元锦今日特意选了一身靛蓝色织锦常服,既不失太子妃的威仪,又便于行动。她站在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目光从容地扫过台下众人。四阿哥胤禛肃立在她身侧,负责维持秩序,而太子胤礽则端坐于台下主位,彰显朝廷对农事的重视。
【诸位请看,】元锦声音清越,直接指向身旁精心规划的试验田,【这边是沿用旧法种植的谷子,那边是套种了红薯与豆类的新田。】
众人的目光随着她的指引望去,只见新法田里的红薯藤蔓茁壮旺盛,绿意盎然,与旁边略显稀疏的传统作物形成鲜明对比。早有准备的农务司吏员下到田里,当众挖出一串串硕大饱满的红薯,过秤后高声报出的产量数字,引得台下阵阵惊叹。
【竟有如此产量!】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
元锦待议论声稍平,才继续解说:【此物耐旱高产,不择地力,且可与豆类套种,豆叶肥田,互有裨益。农务司已编撰《新作物种植要略》,稍后会分发诸位。】
接着,她请出几位最早试种成功的老农,让他们用朴实的乡音讲述自家如何因种植新作物而增收。这些真实的经历,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说服力。
【太子妃娘娘,】一位来自保定府的老农官颤巍巍地问道,【这红薯固然高产,但若存放不当,极易腐烂,不知可有良法?】
这个问题问到了关键处,许多人也露出关切之色。
元锦赞许地点头,这正是她要展示的重点。【老大人问得好。】她示意宫女端上几个托盘,上面摆放着红薯干、红薯粉条等加工品,【除了鲜食,更可加工贮存。如此不仅便于储存,还能增值牟利。具体的制作方法,在发放的册子里都有详细说明。】
这一连串从种植到加工的完整展示,彻底打消了大部分人心中的疑虑。台下众人的眼神从好奇、怀疑,逐渐变成了信服与热切。
胤礽坐在台下,看着元锦从容不迫地解答各种问题,将一场可能枯燥的劝农会变得生动而富有成效,眼中满是欣赏。胤禛虽依旧面色冷峻,但看向元锦的目光中也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敬佩。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人群边缘,几个与八阿哥府上往来密切的乡绅,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
与此同时,毓庆宫内,因年纪尚小未被带去的弘皙正在温书。李侧妃缓步走进书房,柔声问道:【皙儿,你阿玛和嫡母都去了京郊的皇庄,你可知他们在做什么?】
弘皙放下手中的《论语》,规规矩矩地回答:【回额娘,是举办劝农耕耨之会,向百姓推广新作物。】
李佳氏轻叹一声,似是无意地说道:【你嫡母真是能干,这般抛头露面,为了农事奔波。你阿玛也是,如此支持。】她话语轻柔,却刻意在抛头露面四字上微微停顿,【若是你日后也能这般为你阿玛分忧,额娘就放心了。】
弘皙低下头,小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他想起那日田间,嫡母镇定自若地破解阴谋,指导农人,赢得一片赞叹;再对比自己每日只能在书房苦读,即便背得再多,似乎也难得到阿玛那般关注,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李佳氏将儿子的反应看在眼里,不再多言,只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去温书吧,你的前程,都在书里呢。】
劝农会这边,气氛已至高潮。元锦宣布农务司将遴选一批学员进行农技培训,结业后返回原籍担任农技指导。此言一出,报名者几乎挤破了临时设立的登记处。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一位被八阿哥门人暗示过的老学究颤巍巍地站出来,向着胤礽躬身道: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推广新法,利国利民,老朽佩服。然,我中华自古以五谷为尊,如今大力推广这些海外番物,是否有些......本末倒置?长此以往,只怕百姓会忘了耕种之本,一味追求这些奇巧之物,于敦朴民风恐有妨碍啊!】
这话带着儒家守旧的味道,一下子将问题拔高到了的层面,颇为刁钻。不少守旧的乡绅也纷纷点头附和。
胤礽眉头微蹙,正要开口,元锦却已从容接过话头。她并未直接反驳,而是微微一笑,反问道:【请问老先生,何为?】
老学究一怔:【自然是圣人之学,耕读传家之本。】
【说得极是。】元锦颔首,【民以食为天。食不足,则民不安;民不安,则国不宁。推广新作物,令天下百姓免受饥馑之苦,仓廪实而知礼节,这,不正是固国之,安民之吗?】她声音温和,却字字清晰,【若因拘泥于华夷之辨,而置百姓温饱于不顾,岂非舍本逐末?】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愈发恳切:【更何况,红薯、玉米等物,虽来自海外,然既入我中华之地,能活我大清之民,便是我大清之福物。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我朝圣祖皇帝亦常教诲,当博采众长,以资国用。老先生以为呢?】
这一番话,既阐明了利害,又扣上了康熙的训示,合情合理,更是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那老学究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再说出反驳的话,只得讪讪退下。
【说得好!】胤礽抚掌赞叹,台下更是响起一片由衷的掌声。
经此一驳,再无人敢公然质疑。劝农会圆满落幕,效果远超预期。
回宫后,胤礽心情极佳,对元锦不吝夸赞。连康熙听闻后,也特意赏下一对和田玉如意,以示嘉许。
然而,荣耀之下,暗流涌动。几日后的清晨,元锦正在用早膳,胤礽下朝回来,脸色却不似往日轻松。
【怎么了殿下?】元锦放下银箸,关切地问道。
胤礽揉了揉眉心,将一份奏折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元锦展开一看,是一份御史的奏章,内容竟是弹劾她借劝农会之名,笼络地方乡绅,结交外官,其心叵测。奏折中还提及,太子过于宠信内帷,恐非社稷之福。
【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元锦放下奏折,脸上并无怒色,反而带着几分嘲弄,【这帽子扣得可真大。】
【朕已将那御史申饬了一番。】胤礽冷声道,【但此风不可长。他们动不了新政,便想从你身上打开缺口。】
【殿下不必动气。】元锦为他斟了杯茶,【他们越是如此,越显得我们做对了。只是......】她沉吟片刻,【我担心弘皙那孩子。】
胤礽挑眉:【弘皙?他怎么了?】
【上次劝农会,我们都不在宫中,李侧妃难免会在孩子面前说些什么。】元锦轻叹,【弘皙心思重,我恐他听了些不该听的,移了性情。】
仿佛是为了印证元锦的话,何柱儿此时进来禀报,神色有些古怪:【主子,方才......方才大阿哥在上书房,与三爷家的弘晟阿哥起了争执,言语间......提及了太子妃您,说、说您......】
【说什么?】胤礽脸色一沉。
何柱儿硬着头皮道:【大阿哥说......嫡母娘娘终日与田土贱役为伍,实非皇家体统......】
【混账!】胤礽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作响,【他是跟谁学得这些混账话?!】
元锦的心也是一沉。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孩子的世界本应纯净,却过早地被成人的争斗和偏见污染。她握住胤礽的手,温声道:【殿下息怒。弘皙还是个孩子,这些话,未必是他本心。只是......耳濡目染,难免受到影响。此时严厉斥责,反而会将他推得更远。】
【那你说该如何?】胤礽余怒未消。
【教导孩子,如春风化雨。】元锦目光沉静,【或许,该让他也亲眼看看,他所轻视的田土贱役,是如何养育万民,支撑起这大清江山的。】
她心中已有了一个计划。既然暗处的对手想从孩子入手,那她便更要守住这片纯净之地,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窗外,夏意正浓,而毓庆宫内的波谲云诡,似乎也随着气温的升高,悄然加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