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之行在数日后结束,圣驾浩浩荡荡返回紫禁城。胤礽手臂的伤在元锦的精心照料下,愈合得很快,回宫时已能自如活动,只是那道伤痕仍显狰狞,需要继续涂抹祛疤膏。
回到毓庆宫,一切仿佛又回到了熟悉的轨道,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感。元锦知道,南苑的种种,绝不会就此轻易翻篇。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元锦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小心地为胤礽手臂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痕涂抹着系统出品的祛疤膏。药膏带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她的指尖温热而轻柔。
胤礽放松地靠在引枕上,闭着眼,感受着她指尖的触碰,忽然低声道:【“那日惊马,孤事后让人细查过。”】
元锦手下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他:【“可查出什么了?”】
胤礽睁开眼,眸色微冷:【“马鞍的肚带内侧,有被利物反复磨划的细微痕迹,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在疾驰和跳跃时,受力到一定程度,便有断裂的风险。”】
元锦的心沉了下去:【“果然不是意外……是谁的手笔?老大?还是老八他们?”】她想起八阿哥胤禩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以及九阿哥、十阿哥屡次的刁难。
【“做得干净利落,没留下直接证据。”】胤礽握住她的手,语气带着安抚,【“无妨,既然他们出了手,便不会只有这一次。孤心中有数,日后多加防范便是。倒是你,”】他看着她,目光转为柔和,【“那日校场上,你为戴梓解围,言之有物,连工部的老臣都心服口服,真是给孤长脸。”】
元锦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臣妾只是不忍见人才被埋没,更不愿殿下推动的新政因此受挫。戴先生的火铳若能成功,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是啊,”】胤礽轻叹一声,将她揽入怀中,【“所以这机械司,必须尽快做出成绩来。孤已吩咐下去,一应所需,优先供给。四弟办事稳妥,有他盯着,进展应当会快些。”】
正说着,外间传来孩子们清脆的声响。原来是弘暄和瑞宁下了学堂,过来请安。两个小家伙规规矩矩地行了礼,眼神却忍不住往胤礽的手臂上瞟。
【“阿玛,您的伤还疼吗?”】瑞宁凑上前,小脸上满是关切,想碰又不敢碰。
胤礽笑着用没受伤的左手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你们额娘精心照料,早就不疼了。”】
弘暄则像个小大人似的,绷着脸,认真地说:【“阿玛,儿子一定勤练武艺,将来保护阿玛,不让坏人得逞!”】
童言稚语,却让胤礽和元锦心中都是一暖,又夹杂着一丝酸楚。这孩子,怕是也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好,阿玛等着暄儿长大。”】胤礽温和地笑了笑,又考校了弘暄几句功课,便让乳母带他们下去吃点心了。
孩子们走后,胤礽沉吟片刻,对元锦道:【“明日四弟会进宫,商议机械司下一步的章程,你也一起来听听。有些想法,或许你能提供些新思路。”】
元锦点头应下。她知道,这是胤礽有意让她更深入地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既是信任,也是倚重。
翌日,四阿哥胤禛如期而至。他依旧是那副冷峻沉稳的模样,行礼问安一丝不苟。
【“四弟不必多礼,坐。”】胤礽抬手示意,何柱儿立刻奉上热茶。
胤禛谢恩后坐下,目光扫过坐在胤礽下首的元锦,并无讶异之色,显然早已知道她会参与。他直接切入正题:【“太子殿下,机械司现已初步搭建,工匠也已到位。戴梓所需的精铁,已命遵化铁匠坊加紧冶炼。只是……这精密加工器械,尚无头绪,工部库存的各类车床、钻床,皆难以达到戴梓图纸所要求的精度。”】
元锦安静地听着,脑海中系统界面无声闪烁。她斟酌片刻,缓声开口:【“四弟,格物院与工部现存的水力、畜力器械,如碾磨、水碓,其力大势沉,然失之精巧。妾身思忖,若借鉴其动力之理,专研于‘导力入微’,设计制造以水轮或畜力牵引的精密旋床与镗床,配以精钢刀具,专司车削、钻凿小型铁器部件,或可解当下之困。此非凭空造物,乃是在前人智慧之上,求精求细。”】
胤禛凝神静听,指节分明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这是他深入思考时的习惯。他并未立刻赞同,而是提出了关键问题:【“太子妃娘娘此论,高屋建瓴。然则,水力和畜力虽巨,如何能稳定传导,并精确控制其力道与行程,以适配不同部件的加工需求?此乃核心难点。”】
元锦对此早有准备,她从容应道:【“四弟所虑极是。此确为难关。或可借鉴钟表齿轮传动之理,以大小不同、齿数各异的齿轮组合,来调节速度与力道。再辅以坚韧的皮革或绳索传动,并设计可调节的刀具固定与进给机构。具体如何实现,还需格物院的巧匠们反复试验、摸索。”】她巧妙地将方向指出,而将具体实现交给了这个时代的工匠,合乎情理。
胤禛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仔细思索着元锦的话。片刻后,他郑重拱手:【“娘娘博闻强识,心思缜密,胤禛受教。此法确实指明了一条可行之路,臣回去后,立刻召集工匠,依此思路进行研制。”】
胤礽见元锦的建议被采纳,眼中也露出赞许,对胤禛道:【“此事便劳四弟多多费心。所需银钱物料,尽管从孤的内帑中支取,务必尽快攻克此关。”】他继而看向元锦,语气恳切:【“元锦,此计甚妙。你真是孤的福星。”】
【“臣弟领命。”】胤禛拱手应下。
商议完正事,胤禛便告退了。他离开后,胤礽拉着元锦的手,感慨道:【“四弟性子冷峻,眼界也高,能让他真心说一句‘受教’,可不容易。”】
元锦抿唇一笑:【“殿下过誉了。臣妾不过是多看了几本杂书,恰好能派上用场罢了。真正的实施,还要靠四弟和那些能工巧匠。”】
她顿了顿,想起另一件事:【“殿下,戴先生的火铳研制非一日之功。眼下既已回宫,之前暂停的纺织机改良、农具优化等事,是否也该重新提上日程?这些见效快,更能让朝野上下看到格物与机械带来的实实在在的好处。”】她深知,要改变人们的观念,需要拿出立竿见影的成果。
胤礽颔首:【“你说得对。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这些事,你看着安排便是,孤支持你。”】
夫妻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主要是元锦将一些关于纺车、犁铧的改良想法说与胤礽听。这些想法都建立在当前技术条件之上,只是对结构、角度或材料进行优化,听起来合情合理,又确实能提升效率。
晚膳时分,毓庆宫内灯火通明。弘暄和瑞宁绘声绘色地讲着学堂里的趣事,弘昱和荣安则在专属的高脚椅上,由宫女喂着蛋羹,不时咿咿呀呀地插话,引得众人发笑。李侧妃也按例带着弘皙过来请安用膳。弘皙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举止一丝不苟。然而,当胤礽笑着将一块剔好刺的鱼肉放入瑞宁碗中时,元锦敏锐地捕捉到,弘皙握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迅速从父亲带笑的侧脸垂下,落在了自己碗中的白饭上,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渴慕与失落。
元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微叹。她对这个孩子并无恶感,甚至有些怜悯,但在这深宫之中,立场分明,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在规矩范围内,给予他应有的待遇和表面的平和。
膳后,孩子们被带回各自的住处。元锦伺候胤礽换了寝衣,两人靠在榻上说话。
【“今日见了四弟,看他胸有成竹,孤这心里也踏实不少。”】胤礽把玩着元锦的一缕青丝,语气却渐渐凝重,【“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南苑之事,虽无实证,但其心可诛。老大或可有勇无谋,但老八、老九他们,心思缜密,手段阴柔。”】
他目光锐利,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今日能对孤的马鞍下手,明日就可能在你推广的新纺车、新农具上做文章,或在机械司的物料、匠人安排上设置障碍。孤已让何柱儿加派人手,明里暗里都要盯紧。你身边,尤其是出宫时,护卫必须加倍。”】
【“臣妾明白。”】元锦点头,心中升起一股暖流,同时也更加警惕。她知道,真正的斗争,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如何,她都会站在他身边,用她的方式,守护这个家,也推动这个时代,向着更好的方向,哪怕只是一点点前进。
夜色渐深,毓庆宫内的烛火次第熄灭,只余下廊下巡逻侍卫轻而规律的脚步声。在这片宁静之下,改革的细流仍在悄然涌动,而权力的暗流,也从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