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双胎弘昱和荣安的百日宴过后,毓庆宫更添了几分热闹。两个孩子长得白白胖胖,精神头十足,弘昱沉静,荣安活泼,甚是惹人怜爱。
这日午后,元锦正拿着一个色彩鲜艳的布艺摇铃,逗弄着并排躺在柔软地毯上的两个孩子。荣安努力伸着小手去够摇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弘昱则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看着。
【额娘!额娘!】 清脆稚嫩的童声响起,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跑了进来,正是四岁多的龙凤胎弘暄和瑞宁。两个孩子跑得小脸红扑扑的,身后跟着一脸慈蔼又无奈的奶嬷嬷。
【慢些跑,仔细脚下。】元锦笑着张开手臂,将冲过来的两个孩子揽住。
弘暄到底更有哥哥的样子,虽也急切,仍记得先规矩地给元锦行了礼,才凑到弟妹身边,好奇地看着。瑞宁则直接趴在弘昱身边,小手轻轻碰了碰弟弟的脸蛋,奶声奶气地说:【额娘,弟弟软乎乎的。】
元锦温柔地抚摸着两个大孩子的头,心中柔软。弘暄性子渐显沉稳,瑞宁娇憨可爱,这一双儿女承欢膝下,如今又添了弘昱和荣安,看着她倾注心血守护的这一切,只觉得所有的努力都值得。
【额娘,】弘暄仰起小脸,带着孩童特有的认真发问:【李师傅说,粮食是百姓的天。额娘让人种出好多粮食,是不是做了天大的好事?】
元锦微微一愣,没想到太傅已开始给孩子们灌输这些概念。她将弘暄和瑞宁都搂近些,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能让更多人吃饱饭,是很多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有皇玛法支持,有阿玛操劳,还有许许多多伯伯叔叔在田里辛苦耕种。额娘只是做了其中一点点事。】
【哦。】弘暄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是何公公说,外面的人都夸额娘是‘福星’呢!】
元锦莞尔,定是何柱儿或哪个宫人在小主子面前说嘴了。她柔声却认真地说:【暄儿,宁儿,这些话我们自己在宫里说说便罢了,出去万不可提起。额娘只是做了该做之事,明白吗?】
【明白啦!】两个孩子齐声应答,声音清脆。
这时,胤礽下朝归来。他眉宇间带着一丝朝务后的倦色,但踏入内殿,见到妻儿,那紧绷的神情便瞬间柔和下来。
【阿玛!】两个孩子立刻转身,欢快地扑向他。
胤礽俯身,轻松地将一双儿女抱起,走到地毯旁看了看次子次女,目光温煦。【今日回来早些,正好看看他们。】他对元锦说道,语气是回到家的松弛。
【殿下辛苦了。】元锦起身,自然地替他解下朝冠,递上温热的参茶,【朝上还顺利吗?】
胤礽饮了口茶,将孩子们放下,揉了揉眉心:【仍是农务司的事。老八虽不敢明着抗旨,但户部那边总能找出由头拖延钱粮拨付,进展缓慢。】
元锦并不意外。八阿哥一党视变革为威胁,尤其这变革由她主导,阻力自然更大。她沉吟道:【他们无非是怕投入巨大,成效不显,反担罪责。既然在旧路上纠缠不清,我们或可另辟蹊径。】
【哦?有何良策?】胤礽看向她,带着惯有的信任与期待。
元锦走到书案前,取出一份文书。【殿下请看。我们可否奏请皇阿玛,允农务司试行‘官督商绅合办’之策?不必全然依赖户部拨款。】
【官督商绅合办?】胤礽接过文书,仔细翻阅。
【正是。】元锦在一旁解释道,【由农务司出技术、良种并统筹规划。鼓励民间有实力的粮商、货栈出资,认领官田或荒地,负责具体的垦殖、管理。收获后,按约定比例,一部分以优价上交国库,其余允其自营。如此,朝廷省了开支,降了风险;商贾有利可图,自然踊跃;新作物推广之速,必远超预期。】
胤礽眼中光芒渐盛,疲惫之色一扫而空:【此策大善!可谓化四方之力为朝廷所用,一举多得!锦儿,你总是能给朕惊喜。】
【额娘好厉害!】在一旁玩耍的瑞宁虽然听不太懂,但感觉到阿玛的赞许,也拍着小手欢呼:【就像宁儿把好吃的点心给哥哥,哥哥就带宁儿去看花花!】
孩童天真烂漫的话语,让胤礽和元锦一怔,随即相视而笑。
【宁儿说得妙!】胤礽心情大好,一把抱起女儿,【有舍才有得,大家一起出力,事情才能办成,就是这个道理!】
弘暄听着,小脑袋转了转,恍然大悟般:【哦!我懂了!是把好多人的力气,拧到一根绳子上吗?】
胤礽惊讶于长子的类比,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不错!暄儿能想到这一层,很好!】
元锦看着聪慧贴心的儿女,眼中满是骄傲。她顺势对胤礽道:【既然孩子们都觉得这法子简单在理,殿下明日不妨就在朝会上,将此中利害与八弟他们分说明白?】
胤礽颔首,神色恢复了朝堂上的沉稳与锐利:【自然。此番,定要让他们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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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乾清宫内。
争论再起。户部官员照例陈述困难,言及国库支用浩繁,难以全力支撑新农政云云。
八阿哥胤禩出列,语气温和依旧,言辞却愈发犀利:【太子殿下心念百姓,臣弟敬佩。然,委农政于商贾,其弊有三,臣弟不得不言!】
他稍顿,目光扫过御座与群臣:【其一,商贾逐利,若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恐其强占民田,迫农失所,动摇国本!其二,若遇灾年,彼等手握大量粮源,囤积居奇,朝廷何以制之?其三,商帮势力藉此坐大,盘踞地方,恐成尾大不掉之势!此非惠民,实为遗祸!】
这番言论切中时弊,引得不少保守大臣纷纷附和。连御座上的康熙也微微抬眼,看向太子。
胤礽面色沉静,从容应对:【八弟所虑,孤与太子妃已预作筹谋,皆有化解之策。】他声音朗朗,回荡于殿中,【章程明令,垦殖限用官田、荒地,严禁侵扰民田,违者重惩,此解第一弊。所有产出,农务司有权按市价优先收购,以充国库、平市价,此解第二弊。至于第三弊……】
他目光扫过胤禩与群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农务司直属中枢,规划、监督、考绩之权尽在朝廷,商贾唯有依章行事之责,而无自作主张之权。莫非八弟认为,我大清律例与中枢威权,还约束不了几个安分经营的商人么?】
这一番有理有据、层层递进的回应,将胤禩的质疑逐一化解。朝堂之上,许多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官员也露出了信服的神情。
一向以实干着称的四阿哥胤禛适时出列,躬身道:【皇阿玛,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议周全稳妥,利远大于弊。既可速推农政,惠及黎民,亦可节省国用,锻炼官吏。儿臣愿协助太子妃,督办细则落实,严防流弊。】
胤禛的加入,无疑为新策的顺利推行增添了重要砝码。
康熙深邃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定格在胤礽身上,缓缓开口,一锤定音:【太子此议,思虑周详。准奏。即着农务司会同户部、工部,详定‘官督商绅合办’章程,由太子妃总揽,四阿哥胤禛协理,于直隶先行推行,务求实效。】
【儿臣(臣)领旨!】胤礽与胤禛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胤禩垂下眼帘,袖中手掌悄然握紧,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温文尔雅,默然退入班列。这一局,他败象已显。太子妃的根基,愈发难以撼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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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很快传到毓庆宫。元锦闻讯,唇角泛起一丝了然的笑意。她即刻吩咐:【请四爷与农务司几位主事大人,正堂议事。】
不多时,正堂内已悬挂起巨大的直隶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初步标出了规划区域。
【有劳四弟了。】元锦对胤禛颔首。
【二嫂客气。】胤禛回礼,目光已投向地图,【章程既准,细则须尽快落地。】
【正是。】元锦手持细杆,指向地图,【我等初步议定,分直隶为三大区。漕运便利之天津、河间,主推玉米、土豆,利其转运;山区贫瘠之地,广种红薯、花生,取其耐旱;京畿周边,精耕细作,培育良种,兼作示范。】
胤禛仔细看着分区,点头认可:【二嫂规划,因地制宜,臣弟无异议。】
【关于招商,】元锦继续道,【我意公开告示,列明章程,由商贾自愿报名,农务司严核其资信财力,择优而取。契约务必权责分明,赏罚清晰,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理当如此。】胤禛赞同,【律令明晰,方能取其利而防其弊。】
【此外,】元锦补充关键一点,【农务司需专设巡察吏员,分赴各地,查验田亩、技法、产量,杜绝虚报、舞弊。】
众人就诸多细节反复商议,直至夜幕降临,烛火燃起,一份详尽的《直隶新农政官督商绅合办试行细则》方初步拟定。
胤禛拿着墨迹初干的厚厚文稿,冷峻的脸上亦现出一丝折服:【二嫂思虑之密,谋划之远,臣弟拜服。有此细则,大业可期。】
元锦揉了揉微酸的脖颈,坦然笑道:【四弟谬赞了。后续推行,千头万绪,还需四弟严格把控,方能竟全功。】
【臣弟分内之事,必当尽心。】胤禛郑重拱手,【容臣弟将细则带回细阅,明日再与二嫂及诸位定稿。】
送走胤禛与众人,元锦回到寝殿,倦意袭来。胤礽已在内室,正立于摇篮边,低头看着熟睡的孩子们。
【都商议妥了?】他闻声回头,轻声问道,顺手将一盏温热的燕窝羹递给她。
【嗯,细则初定,四弟拿去斟酌了。】元锦接过羹匙,暖意入腹,驱散了些许疲惫。
胤礽握住她的手,察觉微凉,便用掌心温暖着:【今日又多亏了你。朝堂之上,老八他们险些将水搅浑。】
元锦靠向他肩头,微微摇头:【是殿下洞察分明,应对得当。妾身不过尽了本分。】
【你这‘本分’,每每能力挽狂澜。】胤礽低笑,带着欣慰,【经此一事,老八他们短期内应难再在此事上作梗了。】
元锦却未放松,轻声道:【八弟心思缜密,未必甘心。日后仍需谨慎。】
【放心。】胤礽揽住她,目光沉静,【有皇阿玛支持,有你我在前,更有这利国利民的实绩,大势在我。】他语转怜惜,【只是,总让你如此劳心。】
【为江山社稷,为孩子们将来的太平盛世,心甘情愿。】元锦望向摇篮中儿女安恬的睡颜,目光温柔而坚定。
殿内烛火温馨,映照着相依的帝后与安睡的幼儿,宁静祥和。而一场关乎国运的变革,已在这静谧夜色下,悄然启程。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乐见于此。
毓庆宫东配殿内,李侧妃李佳氏倚在窗边,望着正殿方向的通明灯火,手中丝帕几乎绞碎。心腹宫女刚将前朝与正殿的动静禀报完毕。
【‘福星’?‘官督商绅合办’?她倒是风头出尽,贤名远播!】李佳氏语带讥讽,眉眼间盈满阴郁,【她可曾想过,她这般风光,我们弘皙该如何自处?皇上眼里如今只剩嫡出孙辈,何尝还记得弘皙才是长孙!】
她越说越觉心绪难平,胸口起伏不定。那正殿的灯火在她看来,无比刺眼。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总得为弘皙,争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