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的空气,在经历了极致的悲恸、震惊、恐慌之后,陷入了一种更为诡异的死寂。
那摊溅落在明黄锦被上的漆黑毒血,如同一个狰狞的诅咒,无声地控诉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皇帝胤匡艰难地喘息着,虽然依旧虚弱,但那双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睛,已经重新凝聚起一丝属于帝王的浑浊却锐利的光芒。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榻前每一个人的脸——太子煞白的脸、三皇子阴鸷的眼、四皇子紧握的拳,以及其他皇子们惶惑不安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但那股无形的、积威已久的帝王气压,却让所有人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纷纷低下头去。
呃……”皇帝尝试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破旧风箱,“都……退下……”
短短三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刚刚积聚起的所有力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父皇!”太子似乎还想说什么,脸上带着关切与未褪的惊惶。
皇帝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微微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离开。
太医首座连忙上前:“陛下需要静养,万万不可再劳神!诸位殿下、娘娘、大人,请先退至殿外等候吧!”
太子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在皇帝那无声的威严和太医的劝诫下,率先躬身行礼:“儿臣告退,请父皇务必保重龙体!”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皇子、四皇子及其他皇子、嫔妃、臣工们也纷纷行礼,怀着各种复杂难言的心情,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令人窒息的内殿。
林枫混在人群中,依旧保持着那副虚弱惊惶、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模样,低眉顺眼地跟着众人退了出去。
他能感觉到,至少有数道隐晦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充满了探究与怀疑。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皇帝粗重艰难的呼吸声和几位核心太医忙碌的身影。
皇帝胤匡虽然闭着眼,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不是蠢人,相反,他能从一众兄弟中杀出重围登上帝位,心机手段绝非寻常。
刚才那口毒血,以及体内那突如其来、强行将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奇异力量,都清晰地告诉他——他不是简单的病倒,是有人要他死!
是谁?
他的思绪飞快地掠过最近半年的点滴。国事大多交由太子操持,自己则更多地在后宫休养……德妃温柔体贴,常来侍奉汤药;太医们兢兢业业,开的方子也并无不妥;太子…太子虽然偶尔显得急切,但处理政务也算井井有条……
可越是细想,他心底的寒意就越重。自己的寝宫,防备森严,能如此悄无声息、长期地给自己下毒,绝非外人所能办到!必然是他身边极其亲近、并且能经常合理出入之人!
几个皇子的面容在他脑中一一闪过。太子的急切,三皇子的野心,四皇子的深沉……还有那几个看似平庸的,难道就没有包藏祸心?
一股彻骨的悲凉与愤怒涌上心头。这就是他的好儿子们!这就是皇家!
不行!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念头猛地在他心中升起。朝中局势恐怕已被渗透,京畿兵马……他不敢完全信任。
如今,能依仗的,或许只有远在边关的那个人了。
他的二皇子,胤战!那个性格刚烈、与自己多有争执、却手握重兵、一直在北方与诸侯王萧震天共同对抗北域大军的儿子!
也只有胤战手中的边军和萧震天的支持,才能震慑住京中这些蠢蠢欲动的魑魅魍魉!
必须立刻秘召胤战回京!但消息绝不能走漏!否则,恐怕胤战还没回到京城,就会遭遇“意外”!
皇帝的心中,瞬间制定了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
他需要一个绝对可靠的人,去执行这个任务。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殿内侍立的一个角落……
……
夜幕降临,皇宫在经历了白日的惊涛骇浪后,似乎暂时恢复了平静,但这平静之下,却涌动着比以往更加危险的暗流。
七皇子所住的偏僻宫殿,更是早早便熄了灯火,仿佛主人早已因白日惊吓而疲惫入睡。
然而,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却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所有巡逻的侍卫,如同一片落叶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宫殿的屋顶之上。
黑影一身夜行衣,与夜色完美融为一体,只露出一双精光内敛、充满了惊疑与审视的眼睛。
正是原总兵,如今的宫廷侍卫副总管——洛明!
白日养心殿那一幕,实在太过诡异。皇帝突然好转,吐出毒血……所有人都以为是真龙护体或是太医妙手回春,但他却看得分明!
在那极致的混乱中,他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破空声,以及皇帝身上几个穴位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瞬间即逝的细微颤动!更让他心头巨震的是,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跪在最后方的那位七皇子,袖袍有着极其细微、却绝不寻常的抖动!
联想到七皇子近日“奇迹般”从落水重病中康复,以及白日那近乎起死回生的转变……一个大胆而令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涌上洛明心头。
他年轻时曾游历江湖,听闻过一则古老的传说——神农医祖有一门失传已久的密技,名曰“九原十八针”,有逆转生死、肉白骨活死人之能!但从未有人亲见,只当是虚无缥缈的传说。
可今日七皇子那隐晦的手段,像!太像了!那精准度、那时机的把握、那产生的神奇效果,绝非一个普通病弱皇子所能拥有!
这位七皇子,绝不简单!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真的是九原十八针吗?他隐藏如此之深,目的何在?
无数疑问盘旋在洛明心头,让他决定铤而走险,亲自前来试探!
他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屋檐,落地无声,轻轻推开并未完全关上的窗户,闪身进了殿内。
殿内一片黑暗,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微弱的光辉。借着月光,能看到床榻上似乎有人安睡。
洛明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就在他距离床榻还有三步之遥时——
“洛总管深夜不在宫中巡逻,来我这冷宫僻殿,所为何事?”
一个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洛明浑身汗毛倒竖,想也不想,反手就是一记凌厉的擒拿手抓向声音来源处!
他这一抓快如闪电,蕴含着数十年苦修的深厚功力,自信便是江湖一流好手也难以轻易躲开!
然而,他志在必得的一抓,竟然落空了!
只见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轻轻一侧,便以毫厘之差避开了他这凌厉一击,身法诡异飘忽得完全不似人间武功!
“好身手!”洛明低喝一声,心中惊骇更甚。
他不再留手,拳脚并用,瞬间攻出十几招,招招凌厉,直取要害,劲风激荡,将殿内的尘埃都卷了起来!
但那道黑影却总能在间不容发之际,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和速度闪避开来,对方的身法不仅快,更带着一种预判般的从容,仿佛早已看穿了他所有的攻击路线!
两人就在这黑暗的殿宇之中,以快打快,瞬间交手了数十回合!拳脚碰撞的闷响声、衣袂破风声不绝于耳。
越打,洛明心中的震惊就越发浓烈!这七皇子的武功路数,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刁钻、狠辣、高效,每一招都直奔人体最脆弱之处,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简直是为杀戮而生的技法!
而且其力量、速度、反应,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病弱的样子?分明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这绝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七皇子!
一百多回合转瞬即过,洛明竟丝毫奈何不了对方,甚至渐渐被那诡异莫测、如同鬼影般的攻击逼得有些手忙脚乱!
终于,两人对了一掌,砰的一声闷响,洛明只觉一股阴冷诡异的劲力透体而入,震得他气血翻涌,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稳。
而对方,则轻飘飘地落在丈许开外,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交手从未发生过。
月光透过窗户,恰好照亮了那人的侧脸。
正是七皇子,林枫。
他脸上没有丝毫惊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心底发寒的笑意。
“洛总管,”林枫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来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