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云层,却未能驱散皇城上空无形的阴霾。林枫府邸内的平静,是一种引而不发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闻人无双补充的几条防范措施,阴狠老辣,直指宫廷内最常见的污秽手段,例如利用熏香混合特定食物产生毒性,或在盥洗用水中做手脚。林枫将其一一纳入防卫体系,府内所有进出之物,皆需经过洛明安排的可靠之人与闻人无双的“验毒”双重检查。
洛明在午时前返回,带回了消息:“殿下,信已通过‘鼠道’送入宗人府。二殿下身边有我们的人,应能收到。只是…宗人府如今也被太子的人看得紧,二殿下即便知晓,恐也难以有所动作。”
“无妨。让二哥知道危机迫近,有所警惕即可。只要他活着,对太子就是最大的威慑。”林枫语气沉稳。他需要的,正是时间差和信息差。
“府外监视的暗桩,属下已查明,除太子的人外,还有两股,一股属四皇子,另一股…似乎是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洛明继续汇报。
林枫与闻人无双对视一眼,果然,这潭水浑得很。贵妃是四皇子的生母,她派人监视,意味深远。
“不必理会,按计划行事。”林枫下令,“让我们的人,开始‘讲故事’吧。”
第一步的涟漪:流言如刀
京城的地下信息网络,在午后开始悄然运转。关于太子心腹孙幕僚的“旧闻新料”,如同滴入静水的墨滴,迅速而无声地扩散开来。故事细节丰富,时间、地点、经手人姓名模糊却又引人遐想,重点强调他如何构陷忠良,为太子扫清障碍,其中更是隐晦地提及了他可能与军中某些失意将领的“友谊”。
这些流言并未直接指向太子,却精准地剥蚀着孙幕僚的“清流”外壳。到了傍晚,已经有几位素来与孙幕僚不睦、或忠于老派规则的御史,在暗中搜集材料。东宫内,太子胤礽看着几份语焉不详却意有所指的密报,眉头紧锁,看向孙幕僚的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审视。
“孙先生,近日外面有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太子语气不明。
孙幕僚心中一凛,背上瞬间渗出冷汗,连忙躬身:“陛下明鉴!此定是二皇子或七皇子余孽的构陷之词,意图离间臣与陛下!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朕自然信你。”太子挥挥手,语气却不见得多热络,“只是值此多事之秋,先生还需谨言慎行,莫要授人以柄。”他需要孙幕僚的头脑,但猜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自行生长。
孙幕僚退下时,脚步已有些虚浮。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而推手,可能来自任何方向。
第二步的惊魂:令牌夜惊
高潜告病,并非完全是托词。那枚玄铁令牌和那句诛心之言,让他一夜之间嘴角起泡,心惊肉跳。
七皇子不仅知道他参与了先帝之事,更精准地点出了“南疆奇珍”!这意味着七皇子手里可能掌握着更致命的证据。太子能给他权势富贵,但若事情败露,第一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必然是他这个阉人。七皇子此举,是警告,但未尝不是一个…谈判的信号?
他躺在私宅的床榻上,辗转反侧。太子那边催得紧,限期三日已过一日,他却连七皇子府邸的边都没敢再碰。那府里如今定然是龙潭虎穴,去了恐怕就是自投罗网。
“干爹,宫里传来消息,陛下…太子爷又发火了,问您…问您的事办得怎么样了。”一个小内侍战战兢兢地在门外禀报。
高潜烦躁地坐起身,尖声道:“催!催!催!就知道催!告诉他,七皇子府如今铁桶一般,需得等待时机!让他稍安勿躁!”
他需要时间权衡,在太子和七皇子之间,或者说,在眼前的富贵和未来的生死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林枫的“礼物”,成功地让这把最锋利的刀,产生了迟疑甚至卷刃的迹象。
太子的焦躁与转向
两日过去,预期的“好消息”一个没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孙幕僚流言缠身,高潜称病拖延,老四那边似乎也在暗中观察,毫无动静。而据报,老二在宗人府内依旧沉稳,甚至偶尔还能听到他练武的呼喝声。老七的府邸更是安静得诡异,仿佛一块啃不动的石头。
这种失控感让胤礽几乎发狂。他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憋屈,圣旨出了东宫,似乎就失去了绝对的效力。
“废物!都是废物!”他摔碎了心爱的玉镇纸,胸膛剧烈起伏,“他们不动,朕就亲自动!既然暗的不行,那就来明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传朕旨意!七皇子胤龙,涉嫌毒害先帝,证据确凿,然朕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加诛。现革除其一切爵位封号,圈禁府中,等候三司会审!着殿前司都指挥使韩奎,带兵前去,查封府邸,一应人等,不得出入!”
他要用“正规”的、看似合法的手段,以雷霆之势,将林枫彻底压垮!圈禁之后,府内情况便由他掌控,到时制造“自尽”,易如反掌!而且,他也要借此试探朝臣和各方的反应,尤其是军方的态度。
太子下的“明旨”如同惊雷,瞬间传遍朝野。虽然很多人对“证据确凿”心存疑虑,但新君的第一道重磅旨意,无人敢明面质疑。
殿前司都指挥使韩奎,是太子一手提拔的亲信,掌管皇城禁卫中最为精锐的一部。接到旨意,他立刻点齐三百甲士,盔明甲亮,刀枪森然,径直朝着林枫的府邸开拔。铁靴踏地之声如闷雷滚动,肃杀之气弥漫长街。
府内,几乎在韩奎出发的同时,林枫和闻人无双就收到了洛明急报。
“终于来了。”林枫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他忍不住了。”
闻人无双蹙眉:“殿前司甲士…这是要以势压人。硬抗,便是坐实了抗旨谋逆之名。”
“硬抗自然不行。”林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已然被动员起来、隐于各处的护卫,“但我们也不需要硬抗。洛明,按第二套方案准备。”
“是!”洛明领命,迅速消失。
“闻人,你的‘身份’,该派上用场了。”林枫看向闻人无双。
闻人无双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好整以暇地坐回了窗边的位置,仿佛即将到来的不是甲士,而是访客。
对峙府门
三百甲士将七皇子府团团围住,长戟如林,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韩奎一身亮银铠甲,按剑立于府门之前,声如洪钟:“圣旨到!罪臣胤龙,接旨!”
府门缓缓打开,但出现的并非林枫,而是洛明及十余名神色冷峻的王府护卫,虽人数悬殊,却毫无惧色。
“韩指挥使,”洛明拱手,语气不卑不亢,“殿下有伤在身,不便出迎。且府中有贵客,南域世子在此养伤,受不得惊扰。旨意,可由在下代为接取,呈送殿下。”
韩奎眉头一拧:“放肆!圣旨岂是你能代接的?让开!本官要亲自入府宣旨,并执行圈禁!”
“韩指挥使,”一个清越却带着几分虚弱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只见闻人无双坐在一张由护卫抬着的软椅上,被缓缓送至门前,“贵国陛下登基,便要拿我这养伤的邻国世子立威吗?我南域虽僻远,却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若我在此惊扰出了什么事,三十万南域儿郎的怒火,不知韩指挥使可能承担?”
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千斤。南域世子的身份,在此刻成了最有效的护身符。太子可以不在乎一个失势皇子,但绝不能不在乎一个可能引发边衅的强大藩属。
韩奎脸色一变,他接到的命令是圈禁七皇子,可没包括如何处理这位南域世子。强行动手,若伤了世子,后果不堪设想。
“世子言重了…”韩奎语气不由得缓和了些,“末将只是奉旨行事,请七皇子殿下接旨圈禁,绝不敢惊扰世子静养。”
“接旨可以,”林枫的声音终于响起,他缓步从内院走出,一身常服,神色平静,径直走到府门前,与韩奎对视,“但韩指挥使,你口口声声‘证据确凿’,不知证据何在?可否公示于众?若是有人构陷,我接此旨,岂非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
他目光如电,直刺韩奎:“还是说,太子…陛下,已经等不及三司会审,便要直接定我的罪,甚至…让我‘被畏罪自尽’?”
最后一句,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寂静的府门前炸响。周围的甲士,甚至一些远远围观的百姓,都听得清清楚楚!
韩奎心头巨震,他没想到林枫如此直接,竟敢当众质疑太子,甚至点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厉声喝道:“胡言乱语!诽谤圣上,罪加一等!”
“是不是胡言,你我心知肚明。”林枫冷笑,“旨意,我接了。但这府门,你今日进不得。除非,你带着确凿的证据,和公正的三司官员一起来。或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你踏着我的尸体进去!”
话音落下,他周身一股无形的气势陡然散开,并非磅礴的内力压迫,而是一种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凛冽杀意,混合着九原传承的古老威仪,让久经沙场的韩奎都感到一阵心悸。他身后的甲士,更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与此同时,府墙之上,屋檐之后,隐约露出了弩箭的寒芒,对准了下方的甲士。洛明与护卫们手按刀柄,杀气腾腾。
局势,瞬间剑拔弩张!
韩奎骑虎难下。强攻?且不说南域世子在府内投鼠忌器,单是七皇子这摆出的鱼死网破架势,以及那隐约指向太子的诛心之言,就让他不敢轻举妄动。一旦爆发流血冲突,无论结果如何,他都无法向太子交代,更可能引发朝野震荡。
“你…你这是抗旨!”韩奎色厉内荏。
“非是抗旨,而是求一个公道,求一个活路!”林枫声音朗朗,不仅是对韩奎,更是对周围所有能听到的人说,“请韩指挥使回禀陛下,我胤龙,在此等候三司会审,澄清冤屈!若陛下等不及,非要我死…”他目光扫过全场,“那就让天下人看看,新君是如何‘善待’兄弟的!”
这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韩奎脸色铁青,进退维谷。最终,他狠狠一跺脚:“好!好个七皇子!你等着!我这就回宫禀明圣上!”他不敢再停留,生怕事态彻底失控,留下部分兵力继续“包围”,自己带着亲兵匆匆离去,回宫复命。
府门前,危机暂解。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风暴的间隙。太子的下一次出手,必将更加猛烈和不择手段。
林枫转身回府,与闻人无双交换了一个眼神。第一步的反击,成功挡住了太子的正面强攻,并当众撕开了一道口子。接下来,就看这被搅动的浑水,能引出多少潜藏的鱼,以及…二哥那边,能否抓住这宝贵的时间,掀起波澜。
皇城杀局,已从暗处的阴谋,逐渐转向明处的激烈对抗。重楼深锁,杀机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