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云堂内,气氛比林枫初次到来时更加凝重,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闻人百里端坐主位,面色沉肃,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座椅扶手上雕刻的虫纹。苏夫人依旧坐在左下首,但此刻她脸上那惯常的柔媚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和…不安。几位长老更是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之前的沉稳持重荡然无存。
当林枫在赵统领的引领下踏入大殿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那些目光复杂无比,有审视,有惊疑,有算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林枫神色平静,步履沉稳地走到大殿中央,微微颔首:“南域王。”
“殿下请坐。”闻人百里抬手示意,声音比往日低沉沙哑了几分,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讨论或收到了极大的冲击。
林枫在早已备好的客座坐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闻人百里身上,静待下文。他没有主动询问,那份沉静的气度,在此刻慌乱的大殿中显得格外突兀。
闻人百里深吸一口气,拿起手边一份染着血污、边角破损的加急军报,沉声道:“殿下,北境刚刚传来消息。朝廷平叛大军主力,于三日前在‘落鹰涧’遭遇苍狼旗主力埋伏,全军……覆没!”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全军覆没”四个字从闻人百里口中吐出时,大殿内依旧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苏夫人手中的丝帕被她不自觉地绞紧。
林枫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锐光,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主帅是谁?战况如何?”
“主帅是兵部侍郎李崇山,副帅乃胤禛心腹,殿前司都指挥使庞洪。”闻人百里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李崇山纸上谈兵,庞洪急功近利,大军轻敌冒进,被郭猛诱入落鹰涧死地。苍狼旗利用地形,火攻、滚石、箭雨……十万大军,逃出生天者十不存一!李崇山战死,庞洪仅率千余残兵突围,不知所踪!”
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这消息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心头。这意味着胤禛上台后第一次大规模军事行动遭受了毁灭性打击,朝廷威望扫地,实力大损!
“好一个郭猛!好一个苍狼旗!”一位主战派长老忍不住抚掌低叹,眼中精光四射。
苏夫人却急切道:“王爷!朝廷大军覆没,胤禛必然震怒,定会抽调更多兵力北上!届时边境压力骤增,我南域若与朝廷关系破裂,岂非首当其冲?”
“夫人所言极是!”另一位偏向保守的长老立刻附和,“朝廷虽败一阵,但根基未损,胤禛掌控中枢,可调动资源远非北境或我南域可比。此时若公然支持七殿下,无异于引火烧身!”
机会!
林枫瞬间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时机。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炬,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闻人百里身上,声音清晰而有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南域王,诸位!落鹰涧之败,非是天灾,实乃人祸!更是胤禛弑君篡位,倒行逆施,天怒人怨之明证!”
他话语一顿,让这断言在每个人心中回荡,随即继续说道:
“李崇山非将才,庞洪乃幸进之辈,胤禛任用此等庸碌奸佞之徒统帅大军,视十万将士性命如草芥,此其一罪!”
“朝廷大军新败,北境军心士气正盛,郭猛用兵如神,岂是轻易可平?胤禛若再调大军,国内空虚,各方势力必生异心,此其二危!”
“我胤龙,乃先帝嫡血,二皇兄临终托付,携太子谋逆铁证!于公,讨逆复国,义不容辞!于私,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他向前一步,气势陡然攀升,虽内力未复,但那历经生死磨砺出的杀伐之气与身为皇子的威仪融合,竟让在场修为高深的长老们都感到一丝心悸。
“此刻,正是天赐良机!朝廷新败,胤禛焦头烂额,威望受损。若南域此时高举义旗,奉天讨逆,北有苍狼旗牵制朝廷主力,我南域勇士则可挥师东进,直指中原!届时,天下苦胤禛久者,必云集响应!”
“胤龙在此立誓,若得南域倾力相助,他日功成,闻人世家永镇南域,自治之权,写入盟约,与国同休!若有违此誓,人神共弃!”
这番话,如同连珠炮火,铿锵有力,直指核心。他不仅分析了局势,指出了胤禛的困境和南域的机会,更再次强调了自身的正统性和那不容拒绝的筹码——永镇南域!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林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力量与煽动性的宣言震住了。就连闻人百里,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似乎在重新评估这个年轻人的价值和魄力。
苏夫人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在此刻的大势和林枫的气势面前,任何基于“风险”的言论都显得苍白无力。
一位之前态度暧昧的长老喃喃道:“奉天讨逆……挥师东进……这……”
闻人百里放在扶手的手指猛然收紧,骨节泛白。他死死盯着林枫,仿佛要看清他灵魂深处。落鹰涧的败报是催化剂,而林枫此刻的表现,则是点燃他野心的那把火!
风险依旧巨大,但成功的可能性,也因北境这场大胜而骤然提升!更重要的是,胤龙此人,绝非庸碌之辈,他有胆魄,有见识,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闻人百里终于缓缓站起身。他高大的身躯在大殿中投下沉重的阴影,目光扫过诸位长老,无人敢与他对视。
最终,他的目光回到林枫身上,声音沉稳而决绝,一字一句道:
“殿下雄辩,洞悉时局。胤禛无道,天下共击之!我闻人世家,世代镇守南疆,岂能坐视国贼肆虐,祸乱江山?”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
“即日起,南域,愿奉七皇子胤龙为主,厉兵秣马,整军备战,奉天讨逆,清君侧!”
“王爷英明!”主战派长老激动起身,躬身行礼。
其他长老见状,也纷纷起身附和:“愿奉七殿下为主,讨逆复国!”
苏夫人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也只能勉强起身,低下了头。
大势已定!
林枫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沉静与威仪,他对着闻人百里及众人郑重抱拳:“胤龙,必不负南域,不负诸位!”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仓皇逃亡的落魄皇子,而是真正拥有了第一块根基,拥有了与胤禛、曹安抗衡资本的——七殿下胤龙!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云雾山庄,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整个南域扩散。
被软禁在后山思过崖的闻人无双,很快从心腹侍卫口中得知了北境大捷和父亲最终决断的消息。他猛地从石床上站起,冲到崖边,望着北方,激动得浑身颤抖,最终化作一声长啸,回荡在山谷之间。
“胤龙!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是池中之物!这天下,该乱了!”
而听竹苑内,小卓子更是喜极而泣,对着林枫连连叩首:“殿下!殿下!我们……我们终于有希望了!”
林枫扶起他,目光却投向窗外更远的地方。奉他为主,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依旧布满荆棘。整合南域内部不同的声音,筹备军械粮草,训练士卒,联络北境郭猛,应对胤禛随之而来的报复……每一件都至关重要。
“小卓子,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林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去准备一下,我们很快,就不会只待在这听竹苑了。”
果然,傍晚时分,闻人百里再次派人来请,这一次,地点不再是聚云堂,而是象征着南域最高权力核心的——王府议事厅。
当林枫踏入这间更加宏伟肃穆的大厅时,发现除了闻人百里和几位核心长老外,闻人无双竟然也在场。他显然刚刚从思过崖下来,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斗志昂扬。看到林枫,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殿下,”闻人百里此刻的态度明显更加恭敬,带着属臣的礼仪,“既已决议起兵,诸多事宜需即刻筹划。请殿下上坐。”
林枫没有推辞,坦然坐在了主位之旁,与闻人百里并列。这个位置,象征着他此刻在南域超然的地位。
“当前首要之事有几件。”闻人百里沉声道,“第一,需尽快公告南域,阐明殿下正统之位与讨逆大义,凝聚人心。第二,整军备战,调配粮草军械,征募勇士。第三,需设法与北境苍狼旗取得联络,互为奥援。第四,严密监控朝廷动向,尤其是边境胤禛驻军的反应。”
林枫颔首,补充道:“南域王思虑周全。除此之外,还有一事至关重要——内部肃清。”他目光扫过在场众人,语气转冷,“前次听竹苑刺杀,内鬼未除,终究是心腹大患。起兵在即,绝不容后方有失。”
闻人百里眼中寒光一闪:“殿下放心,此事本王已命影老加紧追查,定会在起兵前,将这些宵小连根拔起!”
“如此甚好。”林枫点头,随即看向闻人无双,“无双兄,你熟悉军务,又与郭猛有旧,联络北境之事,可否由你负责?”
闻人无双精神一振,立刻抱拳:“臣,义不容辞!”
接下来,众人就起兵的具体细节进行了长达数个时辰的商议。从檄文的撰写,到军队的调动,从粮草的筹集,到与各方潜在势力的接触……林枫虽未接触过古代大规模战争的具体筹备,但他拥有超越时代的战略眼光和洞察力,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关键,提出让闻人百里等老成之辈都眼前一亮的建议,使得众人对他愈发信服。
当林枫最终离开议事厅时,已是深夜。南域的夜空,繁星点点,预示着明日或许是个晴天。
他回到已被重新安排、更加宽敞且守卫森严的“凌云阁”,屏退了左右,独自站在露台之上。夜风吹拂着他的衣袂,带来远方山林的气息。
举起手,看着这双逐渐恢复力量的手,林枫的眼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冰封般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已然落下。
胤禛,曹安……你们准备好了吗?
这场由你们掀起的血色棋局,现在,该由我来执子了。
他体内的九原心法,似乎也感应到主人心境的变化,运转得更加活泼而有力,一丝丝精纯的力量,正悄然滋养着他的经脉,磨砺着他的锋芒。
北境的惊雷,终于引动了南域的风云。而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才刚刚开始凝聚它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