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星的大气层是淡金色的,像被融化的阳光裹住。“回音号”穿过云层时,就能听见地面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那些旋律没有固定的调子,却带着种穿透时空的厚重感,仿佛从远古一路流淌至今。
“是‘口述歌者’,”小镜调出星图注解,声纹石上跳动的声波呈现出奇特的螺旋状,“传承星的人不写文字,所有故事都靠歌谣传唱,每个家族都有专属的‘记忆歌者’,负责把祖先的故事编成曲子传下去。”
舱门刚打开,就有个裹着麻布长袍的老人迎上来。他的头发像雪一样白,手里拄着根刻满花纹的木杖,杖头镶嵌着块月光石,随着他的步伐轻轻发亮。“远方的旅人,”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带着种奇异的温和,“你们的船身沾着希望星的草香,想必带着不错的故事吧?”
小艾第一个跳下去,手绘本在怀里晃悠:“我们有好多故事!有会发光的草,有能让人长出翅膀的泉水……”
“别急,孩子。”老人笑着摆手,木杖在地上轻轻一顿,周围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原本散落的歌声像被磁铁吸住,渐渐汇聚成束,绕着他们旋转,“传承星的规矩,故事要配着调子唱出来。你们谁来起头?”
糙汉的记忆钢片突然发烫,小妹的日记在怀里轻轻震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点发紧,却带着股豁出去的憨劲:“俺先来!俺唱段铁星的打铁歌,是俺爹教的——”
他的调子又粗又直,像钢锤砸在铁砧上:“红炉火,映脊梁,抡起锤子响当当。打把刀,护家乡,打个发卡送俺妹……”唱到“俺妹”两个字时,他突然卡住,脸涨得通红。
老人却轻轻拍手:“好个‘护家乡’!这调子硬得像铁,里面藏着念想呢。”他的木杖在地上画了个圈,刚才的歌声突然变了,竟把糙汉没唱完的句子续了下去,旋律里多了段轻快的调子,像是有人在偷偷笑。
“这是‘共鸣调’,”小镜低声解释,“传承星的歌谣会自己‘补全’故事,你心里想的,它都能听出来。”
女织者的共生草突然顺着木杖爬上去,草叶在老人的长袍上开出串淡紫色的花。“我来唱段泽塔族的药草歌吧。”她的声音清得像泉水,调子带着起伏的颤音,“三月采芹四月蒿,五月的艾草能退烧……”唱到一半,她忽然想起在希望泉边种下的回春草,调子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泉边的草,沾了星子的光,长啊长,能把枯木叫醒……”
歌声落地时,周围的石板路上竟冒出点点绿芽,顺着旋律的轨迹长成片小小的草甸。老人眯起眼睛:“这歌声里有‘生’的气,好得很。”
老柯拄着拐杖,掌印石在手里暖烘烘的。他没唱歌,只是对着老人笑了笑:“俺不会唱,就说段铁星的老话吧。”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在拉家常,“俺家老婆子总说,种子落地时别催,该发芽的时候,石头缝里都能钻出个绿苗来。当年她在院子里种的番茄,遭了虫灾,俺以为全完了,结果深秋的时候,墙根下冒出来棵小苗,结了三个红果子,甜得能齁死人……”
他说着说着,掌印石突然渗出些水珠,滴在地上的草甸里。那些小草像是听懂了,竟结出串小小的红果子,晶莹剔透的,像迷你番茄。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老人哈哈笑,木杖指向小艾,“小姑娘,你怀里的本子藏着不少画吧?传承星的歌,也能画出来呢。”
小艾赶紧翻开手绘本,最新的一页画着希望星的草原,上面的每个人都在播种。她指着画,哼起自己编的调子,不成章法,却透着股孩子气的热闹:“撒把籽,浇点水,太阳晒,风儿吹,长啊长,长成堆……”她实在编不下去,吐了吐舌头,“后面还没写完呢。”
“没写完才好。”老人的木杖轻轻点了点她的绘本,那些画突然活了过来——麦浪开始起伏,回春草的藤蔓顺着纸页爬出来,缠上老柯的拐杖;糙汉妹妹的日记里掉出片干花,被歌声一吹,竟在草甸上开出了真花。“故事哪有写完的?你们走的路还长,后面的调子,得边走边唱。”
小镜的声纹石突然亮起,投射出道光幕,上面是他们一路走来的声纹图谱:有初遇时的试探,有争吵时的尖锐,有希望泉边的共鸣,还有此刻传承星的歌谣。“这些声纹合在一起,像首没名字的歌。”他轻声说。
老人盯着光幕看了半晌,突然开口唱了起来。他的调子很老,却像条线,把所有零散的声纹串在了一起。唱到“铁星的锤子”时,糙汉的记忆钢片亮了;唱到“泽塔的药草”时,女织者的共生草开得更艳了;唱到“未写完的画”时,小艾的手绘本自动翻到了空白页。
“这歌得有个名儿。”老人停下唱,木杖往地上一顿,月光石突然爆发出柔和的光,在半空凝成四个大字——“回音未绝”。
“‘回音未绝’,”老柯念叨着这四个字,笑了,“是说咱的故事还没讲完吧?”
“不光是你们的。”老人抬头望着星空,“所有来过传承星的旅人,故事都会融进这颗星球的歌声里。等下次有陌生人来,他们的歌里,就会藏着你们的影子。”
糙汉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小妹的日记,递到老人面前:“俺能把这个存在这儿吗?就……就当给这颗星球添段新调子。”
老人接过日记,用木杖轻轻一点,日记化作串金色的音符,融进了传承星的歌声里。“放心,以后有人唱到‘铁星的丫头’,就会想起有个扎羊角辫的姑娘,在希望星种出了春天。”
女织者摘下朵回春草的花,别在老人的麻布长袍上:“这花能安神,就当给传承星的歌谣添点香。”
小艾在空白的绘本上画了个大大的音符,旁边写着“待续”两个字:“等我们找到新故事,再来给它填上新调子!”
离开时,传承星的歌声变得格外清晰,里面混着铁星的打铁声、泽塔族的药草香、希望星的草叶响,还有小艾没编完的童声。“回音号”升上高空时,小镜回头望了一眼,发现那颗淡金色的星球像枚被歌声泡软的蜜糖,在宇宙里慢慢融化,把甜意渗进了周围的星光里。
“下一站去哪?”小艾扒着舷窗,手绘本已经翻到了新的一页。
老柯的拐杖敲了敲舱壁:“星图上说,前面有颗‘镜星’,据说能照见人心里最想实现的事。”
糙汉的记忆钢片泛着红光,里面映出片麦浪:“俺想看看,小妹要是看到希望星的麦子,会是啥表情。”
女织者的共生草缠着颗希望籽,草叶上的露珠里,能看见泽塔族的孩子们在药田边唱歌:“或许,能在镜星上,看见族人用上回春草的样子。”
小镜调整着航线,声纹石上的“回音未绝”四个字闪着光:“不管照见什么,都是咱们该走的路。”
小艾赶紧拿起画笔,在新的一页画了艘飞船,飞船的后面跟着串音符,每个音符里都藏着颗星星。她在旁边写道:“故事还长,歌声不停,我们的回音,要在宇宙里响很久很久……”
舱内的歌声与传承星的余韵渐渐合在一起,像条没有尽头的线,一头拴着走过的路,一头牵着前面的光。“回音号”的引擎声裹着新的调子,朝着镜星的方向飞去,把“回音未绝”四个字,轻轻刻在了身后的星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