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零瑜在一旁静静听着,此时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捋了捋颔下的花白胡须,眼神里带着几分惋惜,又有几分长者的通透,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溪水:“也罢,感情的事,本就强求不得。离月儿及笄还有半年多的时间,你们都还有时间,好好想想,不用急着做决定。对待缘分,最重要的是用心去珍惜,若是心被困住了,哪怕身处天地之间,也像关在牢笼里一样,看不到前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宸翊通红的眼眶,又看向屏风的方向,声音温和得像春日里的溪水:“未来的风雨,再大也淋不湿今日的衣襟;过去的遗憾再多,也改变不了当下的选择。与其困在时间的褶皱里,纠结着‘如果当初’和‘或许以后’,不如好好把握现在,珍惜和彼此相处的每一刻——哪怕只是一起喝一杯茶,一起说几句话,也要让每一个‘现在’,都成为日后回忆里最美的片段,这样,才算不负相遇。”
崔零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缓缓淌过茶室里沉重的空气。烛火又跳跃了一下,映在他的花白胡子上,泛着柔和的光。炭笼里的银丝炭依旧在“噼啪”作响,只是这一次,那声响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反而多了几分平静的暖意,轻轻裹住了茶室里的人,也裹住了那些未说出口的遗憾与不舍。
萧宸翊缓缓摇头,鬓边未干的泪痕在烛火下泛着细碎的光,喉结在颈间滚动了两下,声音轻得像被夜风吹散的棉絮,却每一个字都裹着化不开的沉郁:“相逢已是上上签,何须相思煮流年……”他垂眸看着掌心那块双鱼佩,玉佩的暖光映在他泛红的眼底,却暖不透那层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即便此生不复见,能与她相伴这一程,我已心安。”
他的声音忽然顿了顿,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回忆,眼底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又很快被他用力压了回去:“能得月儿倾心相待,能让她为了我挡刀,为了我掉眼泪,这份情意,我这辈子都还不清,也知足了。”
话音落,他小心翼翼地将双鱼佩从中间掰开——那玉佩本是一体雕成的和田羊脂玉,中间藏着细如发丝的暗纹,此刻被他指尖轻轻一抵,便“咔”地一声分成两半,每一半都刻着一条衔尾的游鱼,拼在一起正好是一对首尾相衔的双鱼。他抬手将其中一半递向左北阙,指尖微微发颤,连带着声音都裹着压抑的哽咽:“左叔父,劳您将这半块玉佩交给月儿。您就说……这是我父亲特意为她准备的及笄礼,是萧家认她的信物——她永远是萧家的主人,不管以后她在哪里,萧家的暗网、商铺,只要她需要,随时都能调用。”
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又急忙补充,眼神里满是恳求,连语气都放软了几分:“还有……今夜我们说的这些话……您千万别告诉月儿。让她忘了我,好好回大周做她的太子妃,做个金尊玉贵、不用沾半点风霜的娇娇女。”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月儿蹲在神医谷的牡丹丛前,捧着一朵盛放的姚黄,笑盈盈地说“富贵牡丹真国色”的模样,眼底瞬间泛起水光,却又很快逼了回去,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月儿喜欢牡丹,喜欢那份热闹的贵气。我虽然不能陪在她身边,却会拼尽全力守住萧家军,为她打下一片安稳的天下,做她最坚实的后盾——我要保她一世荣华富贵,护她一生平安喜乐,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说完这句话,萧宸翊猛地屈膝,“噗通”一声跪倒在青砖上,对着崔零瑜和左北阙深深磕了个头。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砖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带着肩膀都微微发颤——这一跪,是谢左北阙与崔零瑜对月儿的照拂,是托他们日后多护月儿周全,更是与这段他拼尽全力却终究抓不住的情意,做最后的告别。
左北阙见状,急忙起身想扶他,伸手刚碰到萧宸翊的胳膊,却被他轻轻避开。萧宸翊依旧跪在地上,缓缓抬头,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般蔓延,却透着一股不容动摇的决绝:“我怕见了月儿,会忍不住改变主意,会舍不得放手,所以……我没法亲自跟她道别。”他的目光扫过崔零瑜,又落回左北阙身上,语气里满是郑重,“劳烦二位长辈替我跟她说声对不起——对不起,没能兑现给她‘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的承诺;对不起,让她为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对不起,不能陪她共白头。”
“月儿就交给师祖和叔父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茶室的每一个角落,像是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刻进心里,最后落在左北阙和崔零瑜身上,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语气里满是郑重:“二位长辈的恩情,萧宸翊铭记于心,日后无论何时,只要二位需要,我萧宸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今夜……就此别过,望二位珍重。”说完,他猛地起身,转身就往门口走,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风。
左北阙和崔零瑜还没来得及反应,想伸手拦他,却只抓到一片墨色的衣角。萧宸翊一把抓起挂在梨花木衣架上的墨色大氅,胡乱往肩上一裹,连领口的银狐毛都没理整齐,便大步跨出了茶室的门。木门在他身后“吱呀”一声缓缓合上,像是在为这场仓促的离别叹息,而后便被夜色吞没;将室内的烛火与暖意都关在里面,也将那段未说尽的情意,彻底隔在了夜色里,只留下茶室里两个沉默的身影,和满室未散的悲凉。
崔零瑜看着紧闭的门,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捋了捋颔下的花白胡须,指尖划过胡须上的细绒毛,眼神里满是惋惜,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好一个重情重义的真男儿,可惜啊……偏偏生在了这乱世,偏偏遇到了对的人,却没赶上对的时辰,有缘无分,真是造化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