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枯脉惊雷
天奕阁的密室之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琥珀，将所有人的呼吸、心跳和希望都封存在这片摇曳的烛光之中。
府外，是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是攻城槌撞击府门时发出的、如同末日丧钟般的沉重闷响。那声音穿透了层层殿宇，震得密室内的烛火都在剧烈地跳动，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
然而，在这片足以让钢铁意志都为之崩溃的绝境之中，林玥的世界，却只剩下眼前这两个命悬一线的男人。
她的左肩用夹板草草固定着，每一次抬手，都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因过度抿紧而失去了血色。连续数日的奔逃、搏杀与殚精竭虑，早已将她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推向了极限。但她的那双手，却稳如磐石，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眸，更是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她所有的生命与灵魂 。
“先救追云。”
林玥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冷静。她的大脑，在肾上腺素的疯狂刺激下，进入了绝对理性的战时状态。她迅速地对眼前的两个病例做出了分析和检伤分类 。
萧天奕的“七步倒”之毒，虽然霸道，但有她用金针封住心脉，尚能争取片刻。而追云的伤，是阴寒内力所致，毒气已开始侵蚀五脏六腑，若不立刻驱散，便会脏腑衰竭，神仙难救 。
“半夏，去将我药房里所有的艾条都拿来，点燃，越多越好！”林玥的命令清晰而果断，“长风，出来！让你的人准备大量的烈酒和干净棉布，再烧一盆滚烫的热水！”
她的命令，让原本慌乱无措的众人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长风从卧房内冲了出来，看到林玥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希望的光芒：“林姑娘！”
“把他扶起来，盘膝坐好。”林玥走到追云身边，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他胸前的衣物。只见那乌黑的掌印周围，皮肤已经冰冷如铁，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
“好霸道的寒功。”林玥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这已经超出了普通武学的范畴，更像是一种……邪术。
此时，半夏已经抱来了大量的艾条，在林玥的指挥下，全部点燃。一时间，整个密室都充满了艾草特有的、辛辣而又温热的香气 。
林玥从药箱中取出数根寸许长的银针，在烛火上烤过之后，快如闪电般，刺入了追云后心、大椎、命门等几处护持阳气的关键大穴，封住了他最后一口生机 。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三根点燃的、烧得通红的艾条，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竟是直接对准了追云胸前那个乌黑的掌印，悬空熏烤！
“滋啦——”
一股黑气，伴随着令人作呕的焦臭味，从那掌印上升腾而起！
追云昏迷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脸上露出了极度痛苦的神情 。
“王妃！这……”半夏吓得脸色发白。
“此乃至阴至寒之毒，唯有以纯阳之火，方能将其逼出。”林玥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安抚了众人的恐慌，“他现在有多痛苦，就意味着他活下来的希望有多大。”
她手持艾条，神情专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手腕，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微微转动，控制着艾条与皮肤之间的距离，既要保证足够的热力透体而入，又不能灼伤他的皮肤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追云胸前那恐怖的黑色，竟真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缓缓变淡。一丝丝黑气，不断地从掌印中被逼出，消散在辛辣的艾烟之中 。
一炷香后，当林玥放下已经烧尽的艾条时，追云胸前的掌印，已经淡去了大半，脸色也从青黑，转为一种病态的潮红 。
“噗——”
他猛地喷出一口暗紫色的毒血，随即，悠长的呼吸声，终于重新响起 。
“把剩下的艾条围在他身边，继续熏烤一个时辰。”林玥擦了擦额角的汗，立刻转向下一个，也是最艰难的战场，“长风，过来帮我！”
卧房之内，血腥气和药草的苦涩味，浓得化不开。
萧天奕半靠在床头，脸色灰败，嘴角的血迹尚未干涸。他看着林玥走进来，那双因痛苦而涣散的眼眸，瞬间重新凝聚起光芒 。
“你……”他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别说话。”林玥快步走到床边，将那个用性命换来的、装着冰魄雪莲的玉盒打开 。
一股极致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香，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
“长风，按住他的肩膀，别让他动。”林玥一边说着，一边用一把玉刀，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雪莲最中心的那片、如同蓝色水晶般的花蕊 。
她将花蕊放入一个白瓷碗中，用玉杵捣烂，顷刻间，那花蕊便化作了一滩晶莹剔透的、散发着蓝色光晕的汁液 。
“张嘴。”她端着碗，来到萧天奕面前。
萧天奕顺从地张开了嘴。
林玥用玉勺，将那珍贵无比的雪莲汁液，一滴不落地，全部喂入了他的口中 。
雪莲汁液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凉的、带着奇异芬芳的清流，顺着他的喉咙，一路向下，直抵丹田。所过之处，那股因“七步倒”而产生的、灼烧般的痛楚，竟真的被缓缓抚平了 。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
“忍着。”林玥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
她取出一根中空的、极其纤细的银针，吸取了碗底剩下的一点点雪莲原液。然后，她走到萧天奕的身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根银针，刺入了他后肩那个深可见骨的伤口之中！
“呃啊——！”
饶是萧天奕这等铁血硬汉，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嘶吼！
只见那银针刺入之处，伤口周围的血肉，竟开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蠕动起来。一丝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线，仿佛受到了某种致命的吸引，争先恐后地从他全身的血脉中，向着那个伤口汇聚而来，然后，顺着那根中空的银针，被缓缓地“抽”了出来！
一滴，两滴……
漆黑如墨的毒血，从银针的末端滴落，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腐蚀般的声音 。
这等如同神魔般的手段，让一旁的长风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窒息 。
他看着林玥那张苍白而又专注的侧脸，心中对她的敬畏，已经达到了顶峰。这已经不是医术了，这是……神迹！
当最后一滴毒血被排出，林玥拔出银针时，她整个人的身体，都晃了晃 。
连续施救两人，早已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
“好了。”她轻声说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
萧天奕靠在床头，大口地喘着粗气。他能感觉到，体内那股致命的、灼热的毒素，已经被一股清凉而又温和的力量所取代。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那种徘徊在生死边缘的窒息感，已经彻底消失了 。
他活下来了。
他又一次，被这个女人，从鬼门关前，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
他抬起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灼热的目光，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 。
“林玥……”
他想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过苍白。他想说他欠她的，却又觉得，他们之间，早已不是一个“欠”字可以衡量 。
林玥正准备转身，去开一副调理的方子，手腕，却忽然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紧紧地抓住了 。
是萧天奕。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撑着身体，抓住了她。他的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却坚定得不容抗拒 。
“别走。”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脆弱的依赖，“留下来……陪着我。”
林玥的身子，猛地一僵 。
她转过头，对上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无法言说的感激，但更多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占有欲 。
“萧天奕强撑的站姿只维持了片刻，便因经脉逆行而剧烈咳嗽。他虽能借药力短暂站立，却因‘玄冰煞’余毒未清，每动一分便如万蚁噬骨。林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低声道：‘你的腿需要循序渐进，今日这一立，已是极限。’”
他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行了太久的人，终于抓住了唯一的光，便再也不愿放手 。
“王爷……”林玥的心，乱了 。
“我说过，叫我的名字。”他固执地纠正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
就在这气氛微妙而又紧张的时刻，府外，那攻城槌撞击府门的声音，却猛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林玥和萧天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他们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果然，一个侍卫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王爷！王妃！不好了！”那侍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地禀报道，“府外……府外的大军，停止了攻门。禁军统领陈啸，他……他带着圣旨来的！说……说王妃您盗取宫中圣物，行刺禁苑守卫，乃是弥天大罪，要……要将您就地格杀！”
风暴，终究还是来了。
而此刻的林玥，在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之后，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 。
在她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只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虽然虚弱，却无比坚定的怀抱。耳边，是那个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如同困兽般的嘶吼。
“谁敢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