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达成,空气却并未轻松几分。篝火的白焰依旧跳跃,将庙宇的阴影阻挡在外,却也照出老阿婆脸上深刻的凝重。
“时间不多。”她哑声道,目光扫过古庙那黢黑的门口,“那东西被打扰,下一次‘梦潮’只会更凶。在你被它彻底拖进去之前,必须学会让这烙印听话。”
她让我盘膝坐在篝火旁,自己则坐在对面,那双枯瘦的手在身前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印。“‘渊瞳’,顾名思义,是窥探深渊之眼。它寄生在你灵台之上,吸食你的‘神’(精神力),扰动你的‘念’(意念情绪),但反过来,它也是你目前唯一能触及‘彼界’规则、调动非常之力的桥梁。”
她的话语混合着古老的术语和朴素的解释,我努力理解着。“要驾驭它,第一步,不是向外索取力量,而是**守住你自己**。”
“闭上眼睛,感受你的呼吸,感受你的心跳。然后,将你的‘意念’,像收网一样,慢慢沉入你的眉心,沉入那烙印所在。”
我依言闭目,尝试摒弃杂念。这并不容易,祭坛的恐怖、怪树的嘶鸣、邱爷的怨毒眼神,还有那些混乱的祭品记忆,如同水底的暗礁,不断将我的意识扯偏。眉心处的灼痛更是持续的干扰。
试了几次,意识总是涣散。
“静不下来?”老阿婆的声音传来,不带丝毫意外,“正常。被‘渊瞳’寄生,灵台就如沸水。用这个。”
她递过来一小段暗紫色的、已经干枯的根茎。“含在舌下,别吞下去。这是‘定魂藤’,能暂时帮你稳住心神,但也只能支撑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会更加疲惫。”
我将那截带着泥土腥气和淡淡苦味的根茎含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从舌尖弥漫开,直冲头顶。效果立竿见影,脑海中翻腾的杂念和负面情绪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抚平,虽然并未消失,却不再激烈地抢夺我的注意力。眉心那灼热的刺痛感也变得清晰而“集中”,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就是现在!沉心静气,内观印记!”老阿婆低喝道。
我抓住这宝贵的清明,全力收束意念,小心翼翼地“探”向眉心。
那是一种奇异的体验。仿佛意识穿透了血肉骨骼,进入了一个无法用言语描述的“点”。那里并非黑暗,而是一片混沌的、流淌着微弱光流的空间。一枚复杂到极致、由无数细微符文和扭曲光线构成的烙印,正悬浮在中央,如同一个微缩的、活着的星云。它缓缓旋转,散发着持续的灼热感和一种……贪婪的吸力,不断汲取着我自身某种无形的东西(是我的“神”吗?),同时,也将一些混乱的、来自外界的涟漪(是古庙里那“梦魇之根”的躁动吗?)反馈回来。
这就是“渊瞳印记”的内在显化?
“感觉到了吗?那就是它。”老阿婆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指引,“别怕它,也别恨它。现在,你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熟悉。像熟悉你的手脚一样,熟悉它的‘脉动’,感受它如何汲取,又如何反馈。”
我尝试着,将一丝更细微的意念缠绕上去。立刻,一股更强烈的灼痛和晕眩感传来,差点让我从那奇异的内观状态中脱离。含在舌下的“定魂藤”释放出更强的清凉之意,勉强稳住。
一次,两次……
我强忍着不适,反复尝试。渐渐地,我似乎能稍微适应那烙印的“脉动”了。我能模糊地感觉到,它汲取我“神”的速度,以及它对外界那种混乱涟漪的“敏感”程度。
“很好。”老阿婆适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赞许,“现在,尝试干扰它。不用太复杂,就像……用手轻轻按住一条跳动的血管,让它慢下来一点点。”
干扰?这听起来比感知更难。我集中全部精神,想象着自己的意志化作一只无形的手,轻轻地、带着试探性地,按向那缓缓旋转的烙印核心。
嗡!
烙印猛地一颤,旋转速度骤然加快,爆发出更强的抗拒力!一股针扎似的剧痛从眉心炸开,直冲脑髓!
“呃!”我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差点从坐姿栽倒。舌下的“定魂藤”提供的清凉感瞬间被冲散大半,脑海中好不容易压下的杂念再次蠢蠢欲动。
“太急了!太硬了!”老阿婆喝道,“你的意志不是锤子!是水流,是蛛丝!要缠绕,要渗透,不是蛮力冲撞!再来!”
我咬紧牙关,再次含住那截快要失去效力的“定魂藤”,重新凝聚意识。这一次,我放弃了强硬的按压,而是尝试将意念化作无数极细的丝线,轻柔地、耐心地缠绕上那枚躁动的烙印,感受着它每一次“脉动”的间隙,试图在那间隙中,施加一丝极其微弱的、让它“放缓”的意念。
过程依旧痛苦,意识丝线不断被烙印的力量震散、灼烧。但这一次,抗拒似乎没有那么激烈了。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后,在某一个瞬间,我感觉到那烙印的旋转,极其细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顿挫了那么一刹那!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瞬间,但那种确切的、由我的意志引发的“变化”,让我心头猛地一震!
就在这心神激荡的刹那,联系中断了。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脑袋像是被掏空后又塞满了棉花,沉重而麻木。舌下的“定魂藤”彻底失去了效力,苦涩味弥漫口腔。
我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衫。篝火的光芒刺得眼睛生疼。
“感觉如何?”老阿婆看着我,脸上看不出喜怒。
“累……但,好像……成功了一次。”我声音沙哑,带着不确定。
“一次就够了。”老阿婆点了点头,“记住这种感觉。干扰它的汲取,影响它的敏感,这只是最初级的应用。但关键时刻,这瞬间的干扰,或许就能救你的命,或者……创造出攻击的机会。”
她顿了顿,神色愈发严肃:“不过,你要记住。‘渊瞳’的本质是贪婪的,你越是动用它,它与你捆绑得就越深,汲取你‘神’的速度也会越快。这只是饮鸩止渴,真正的解决之道,不在如何运用它,而在如何摆脱它。”
我默然。这个道理我何尝不知。但眼下,我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接下来几天,你白天休息,恢复精神,晚上就在这篝火旁练习。”老阿婆安排道,“我会尽量稳住庙里那东西。等你初步掌握了干扰的技巧,我们就动手。”
她站起身,望向密林深处,眉头紧锁:“我感觉到,有些不干净的东西,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了。可能是林子里其他的邪祟,也可能是……‘守门人’的耳目。我们的时间,恐怕比预想的还要紧。”
我的心也随之一沉。刚看到一丝希望的微光,更深的阴影便已笼罩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着一种近乎苦行僧般的生活。白天在阿婆那间简陋得几乎不能遮风挡雨的木屋里昏睡,努力恢复透支的精神。夜晚则在她点燃的“净炎”庇护下,与眉心的烙印进行着无声而凶险的拉锯战。
进步缓慢而痛苦。十次尝试,或许只有一次能成功产生那微乎其微的干扰。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精神的剧烈损耗和眉心的灼痛。但随着练习次数的增加,我对那烙印的“脉动”越来越熟悉,成功的几率也在一点点提升。
同时,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眉心的烙印确实与我结合得更紧密了。那种如影随形的被窥视感更强,偶尔,在我极度疲惫或精神松懈时,甚至会短暂地看到一些飞速闪过的、不属于我的记忆画面碎片——大多是痛苦和绝望的瞬间,来自那些被吞噬的祭品。
代价,在持续支付。
而庙宇方向的压抑感,也与日俱增。即使有“净炎”和安魂古调的压制,偶尔在深夜,我还是能听到从那黑暗中传来的、更加清晰和扭曲的低语,甚至有一次,我仿佛看到庙门口的石阶上,凝结出了一小片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着的暗影。
老阿婆的脸色也一天比一天沉重。她外出查探的次数增多,每次回来,身上的气息都更显疲惫。
风雨欲来。
终于在第五天的夜里,当我再一次成功干扰了烙印的旋转,并且将那“迟缓”的效果维持了接近半秒钟后,老阿婆叫停了我的练习。
她站在篝火旁,望着那座在夜色中如同匍匐巨兽的古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差不多了。”她声音低沉,“不能再等了。明晚子时,阴气最盛,也是那‘梦魇之根’最为活跃的时候。我们动手。”
她转头看我,目光锐利如鹰:“小子,怕吗?”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感受着眉心那熟悉的灼痛,体内因连日苦练而积蓄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掌控感,与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
“怕。”我老实承认,随即握紧了拳头,“但更怕坐以待毙。”
老阿婆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笑意。
“好。那我们就去,给它一场……它从未做过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