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啃完第三碗馄饨时,林晚突然指着街对面的老铺子:“你看那家修表铺,招牌都快掉了。”
铺子门楣上挂着块褪色的木牌,写着“老周修表”,字是用红漆写的,漆皮卷成了波浪状。最显眼的是门口摆着的老座钟,黄铜钟摆停在五点十五分,钟面上的玻璃裂了道缝,像道凝固的闪电。
“《拾遗录》提到过。”陈砚擦了擦嘴,摸出怀里的书。新的一页果然浮现出字迹:“城西老周修表铺,有座钟鸣泣,每至黄昏,钟内传孩童啼哭。”
林晚凑过来看,指尖划过“孩童啼哭”四个字:“听起来像‘养灵钟’,玄门里有种说法,枉死的孩童魂魄会被钟鸣困住,时间久了会化作‘钟灵’。”她顿了顿,“不过这种钟灵一般无害,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养着它。”陈砚接过话头,想起影阁那些用执念增强力量的手段。
两人走到修表铺门口时,老座钟突然“咚”地响了一声,明明钟摆停着,却传出浑厚的钟声,震得陈砚耳膜发麻。钟面上的裂缝里渗出白雾,隐约能看见个小小的影子,正扒着玻璃往里看。
“有人在吗?”林晚敲了敲门。
铺子里传来咳嗽声,一个穿蓝布衫的老头拄着拐杖走出来,头发全白了,脸上的皱纹比钟面的裂缝还密。他看见陈砚手腕的镜子印记,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是拾遗人?”
“您认识我?”
“认识,认识。”老头咧开嘴笑,露出没剩几颗牙的牙床,“二十年前,你爷爷来过这儿,帮我修过这钟。”他指了指座钟,“他说这钟里有个可怜娃,让我别扔,也别修。”
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我爷爷?他说什么了吗?”
“说这娃等不到要等的人,钟就不会停。”老头往屋里让他们,“进来坐,我给你们沏茶。”
铺子里面堆满了旧钟表,墙上挂着的机械图纸都泛黄了。老头给他们倒了茶,自己却捧着个缺了口的搪瓷缸,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座钟。
“这钟是您的?”林晚轻声问。
“不是我的,是捡的。”老头的声音很沙哑,“二十年前的黄昏,我在河边钓鱼,看见这钟漂在水里,钟面上还贴着张字条,写着‘五点十五分,等妈妈’。”他叹了口气,“我守了二十年,也没见有人来领。”
陈砚的目光落在柜台下的铁盒上,盒盖没盖严,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他走过去拿起照片,上面是个穿连衣裙的女人,抱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正是这家修表铺,门口的座钟指针指着五点十五分。
“这是……”
“钟的主人。”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有人说是孩子妈故意把钟扔了,也有人说是孩子掉进河里,妈跟着跳下去了……我宁愿信她们还活着,只是忘了来领钟。”
座钟突然又响了一声,这次不是浑厚的钟声,而是清脆的童声,像风铃被撞响:“妈妈……我冷……”
白雾从裂缝里涌出来,在地上聚成个小小的身影,穿着红肚兜,扎着两个小揪揪,正是钟面上看到的孩子。她仰着头看陈砚,眼睛是透明的,像两滴露水。
“你叫什么名字?”陈砚蹲下身,声音放得很柔。
“囡囡。”小女孩的声音带着水汽,“妈妈说,五点十五分在钟这儿等她,她买糖葫芦回来。”
林晚的眼圈红了:“她没来吗?”
囡囡摇摇头,透明的眼泪掉在地上,变成了水珠:“等了好久,钟就掉进水里了。爷爷说妈妈会来的,可我听见钟在哭,它说妈妈不会来了。”
座钟的玻璃突然“咔嚓”一声,裂缝又扩大了些。老头“哎呀”一声,急忙去扶钟:“别裂,别裂啊……”
“这钟撑不了多久了。”林晚低声对陈砚说,“钟灵的执念快耗尽了,钟一碎,她就会彻底消散。”
陈砚摸出《拾遗录》,书页自动翻到记载“养灵钟”的地方,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是爷爷的笔迹:“钟鸣泣,非怨非恨,是盼。解盼者,需见其未见,闻其未闻。”
“未见?未闻?”陈砚看向囡囡,“你等妈妈的时候,有没有看见特别的事?”
囡囡歪着头想了想:“有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总在对面树后看我,手里拿着个会亮的东西,像小镜子。”
“影阁的人!”林晚和陈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凝重。
老头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铁皮哨子:“你爷爷临走时给我这个,说要是钟快碎了,就吹三声,他会派人来。”他把哨子递给陈砚,“你吹吧,我老了,护不住囡囡了。”
陈砚握紧哨子,还没吹响,门外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摄像机,镜头直对着座钟:“周老头!这钟我买了!开个价!”
男人的领带夹是银色的,刻着个扭曲的猫脸——影阁的标记!
“不卖!”老头把座钟往怀里护。
“别给脸不要脸!”男人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金属罐,对着座钟喷出白雾。白雾碰到钟面,裂缝处立刻结了层黑冰,囡囡的身影在冰里挣扎,发出痛苦的尖叫。
“住手!”陈砚掏出怀表,镜片的白光直射向金属罐。男人惨叫一声,罐子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里面流出的不是白雾,而是暗红色的液体,像血。
“陈家的小子?”男人擦掉脸上的血,露出狞笑,“正好,把你爷爷欠我们影阁的,一起还回来!”他从西装里抽出把短刀,刀身刻着符咒,“这‘噬魂刃’,专吃灵体,今天就让这小钟灵魂飞魄散!”
他朝着座钟扑过来,陈砚侧身挡住,怀表的镜片抵住刀刃。“滋啦”一声,刀刃上的符咒被白光烧得焦黑,男人被震得后退三步,手腕上的皮肤突然裂开,渗出黑血——是被影阁符咒反噬了。
“废物。”一个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陈砚抬头,看见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门口,头发盘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个精致的怀表,表盖是用碎镜片拼的,正是影阁的“镜心夫人”,玄门通讯录里标记过的危险人物。
“夫人!”拿刀的男人立刻躬身行礼。
镜心夫人没理他,径直走到座钟前,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敲了敲钟面:“周老头,二十年前你就该把钟给我们,偏要等那个陈青山,现在后悔了?”
老头气得浑身发抖:“你们这群畜生!囡囡那么小……”
“小才好,”镜心夫人笑了,眼角的皱纹像蛇,“孩童的魂魄最纯,养在钟里二十年,正好做我‘碎镜’的引子。”她突然看向陈砚,“你爷爷当年毁了我的第一面碎镜,今天,就用他孙子的血来补吧。”
她举起怀表,表盖的碎镜片突然射出无数道红光,像针一样扎向陈砚。林晚掏出符咒想挡,却被红光震飞,撞在墙上。
“林晚!”陈砚想去扶她,手腕却被红光缠住,镜子印记突然发烫,像是要被烧穿。
座钟里的囡囡突然尖叫一声,透明的身体爆发出金光,撞向镜心夫人。金光与红光碰撞,钟面的玻璃彻底碎了,黄铜钟摆“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指针开始疯狂转动,从五点十五分转到三点十七分,又转到十二点,最后停在六点整——黄昏。
“咚——咚——咚——”
座钟连响六声,声音穿透了铺子,穿透了街道,连远处的青冥大厦都传来回响。随着钟声,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化:修表铺变回了二十年前的样子,墙上的图纸是新的,老头的头发是黑的,门口站着个穿连衣裙的女人,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正对着座钟笑。
“妈妈!”囡囡的身影扑过去,却穿过了女人的身体。
“是时空回溯!”林晚挣扎着爬起来,“钟灵耗尽执念,把最后一点力量用来重现过去!”
女人放下糖葫芦,摸了摸座钟:“囡囡乖,妈妈去给你买糖人,五点十五分一定回来。”她转身离开时,口袋里掉出张医院的诊断书,上面写着“白血病晚期”。
原来她不是不来,是来不了。
镜心夫人的红光在回溯的时空中开始消散,她脸色铁青:“没用的!就算看到过去,她也成不了气候!”
“不,有用。”陈砚的声音很坚定,镜子印记的光芒与座钟的金光融合在一起,“她等的不是妈妈的人,是妈妈的话。”
他捡起地上的钟摆,对着座钟的机芯轻轻一放。奇迹发生了,碎裂的玻璃自动拼合,指针慢慢走到五点十五分,然后开始正常摆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囡囡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不再是透明的。她捡起地上的糖葫芦,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妈妈,我收到啦!”
金光散去,周围的景象变回原样。镜心夫人的怀表“咔嚓”一声裂了,她尖叫一声,转身就跑,穿西装的男人也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
座钟的钟摆正常摆动着,五点十五分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不再是鸣泣,而是清脆悦耳的声音。囡囡的身影对着陈砚和林晚鞠了一躬,然后慢慢变淡,化作点点星光,钻进了钟摆里。
“她……”林晚有些哽咽。
“她没消散。”陈砚笑了笑,“她住进钟摆里了,以后每天五点十五分,都会听到妈妈的声音。”
老头看着座钟,老泪纵横:“谢谢你,小砚……谢谢你爷爷…
离开修表铺时,黄昏的霞光正好落在座钟上,黄铜钟身闪着温暖的光。林晚突然想起什么:“徐砚说你爷爷和他爷爷是拜把子兄弟,那你爷爷到底是什么人?玄门修士?还是……”
“是个修表匠。”陈砚看着《拾遗录》新出现的字迹,上面画着个简单的钟表,旁边写着“下一站,图书馆,寻一本会自己写字的日记”。他笑了笑,“和老周一样,修的不只是表,还有时间里的遗憾。”
林晚看着他手腕的镜子印记,突然说:“我爷爷说,青冥镜融合后,你能看见‘时间的褶皱’,就是那些本该发生却没发生的事。”她好奇地眨眨眼,“你看到了吗?”
陈砚想起回溯时看到的女人,想起囡囡最后满足的笑容,点了点头:“看到了,像糖葫芦一样,有点酸,有点甜。”
两人并肩走在黄昏的街道上,老座钟的声音远远传来,一声又一声,像在说“别等了,都过去了”,又像在说“别忘啊,都记得呢”。
陈砚摸了摸怀里的《拾遗录》,知道下一个执念还在等着他。但他不急,毕竟,时间这东西,有时候慢一点,反而能看清更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