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济南春意渐浓,但位于山大北门那栋新买下的二层小楼里,依旧弥漫着陈年的灰尘气和空置建筑特有的阴冷。凌云和孙鹏站在空旷的一楼大厅中央,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水泥地,头顶是裸露着暗沉木梁和蛛网的屋顶。
“我说老六,你这地方……可真够‘原生态’的。”孙鹏推了推眼镜,环顾四周,语气里带着点调侃,“你确定要把你那听起来高大上的‘网……网吧’,开在这儿?这装修投入,怕不是个小数目。”
凌云笑了笑,“不怕花钱,就怕装不出我想要的效果。”
孙鹏拍拍胸脯:“这个你放心,我们家干建筑这行的,哪家装修公司几斤几两,我爸门儿清,他答应我找个干活水平高的。”
两人正交谈着,就见一个穿着沾满油漆点的蓝色工装、皮肤黝黑、约莫四十岁出头的中年汉子,骑着二八大杠停在了门口。他利索地支好车,手里拿着个卷尺和一个旧皮包,大步走了进来。
“哪位是凌老板?”他嗓门洪亮,带着山东汉子特有的爽利,“孙总介绍来的,我姓王,王德发,干装修的。”
“王老板,你好,我就是凌云。”凌云迎了上去,伸出手。这位王队长手劲很大,手掌粗糙得像砂纸。
“凌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王德发打量了一下凌云,又看了看这空荡荡、破败的大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热情地说,“孙总都跟我说了,您这有大工程!放心,我老王在济南干了十几年装修,手艺、信誉,没得说!”
寒暄过后,凌云从随身携带的帆布书包里,郑重地拿出一卷精心绘制的图纸。这不是市面上常见的、画着简单平面布局和家具位置的草图,而是他凭借前世记忆,熬了几个晚上,用丁字尺、三角板和绘图笔,一点点勾勒出的、充满了未来感的“星空网咖”设计图。
当图纸在临时搬来的旧课桌上铺开时,王德发和孙鹏都凑了过来。只看了一眼,王德发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凌……凌老板,”他指着图纸上那开阔无比、几乎没有隔断的一层空间,语气充满了不解,“这一楼,就这么敞着?不做隔间?不做包房?这……这不像歌舞厅,也不像饭店啊?”
96年的装修理念,还停留在“隔断越多,功能越全,显得越高级”的阶段。
凌云耐心解释:“王老板,我这里叫‘网吧’,核心是电脑和网络。我需要一个开阔、通透的空间感,方便管理和人员流动。您看这里,”他指着图纸上靠近门口的区域,“这是接待前台,我要用钢结构做骨架,外面包亚克力板,里面嵌入灯带,通电后能发出柔和的蓝光,像……像星空一样。”
“亚……亚克力?灯带?”王德发瞪大了眼睛,这几个词对他而言有点陌生,“凌老板,那玩意儿可不便宜,而且效果……”
“效果您放心,我就要那个感觉。”凌云语气坚定,继续指向图纸,“前台后面这一整面墙,我不用砖砌,要用金属网格和深灰色防火板来做背景墙,造型要简洁,有棱角。”
王德发倒吸一口凉气,金属网格上墙?这在他十几年装修生涯里闻所未闻。
凌云没停,手指滑向大厅主体:“地面,全部打磨平整后,做环氧树脂自流平,要深灰色的,耐磨,好打理,还要带一点点反光效果。”
“自……自流平?”王德发感觉自己的认知在被不断刷新,“凌老板,现在铺个水磨石,或者好点的瓷砖,就挺好了,您这……”
“听我的,王老板。”凌云笑了笑,继续他的“超前”规划,“天花板,这些旧木梁保留,但要把所有电线、网线都用金属线槽规整地布设好,喷成深灰色。不吊顶,就做工业风的裸顶设计,装一种叫‘轨道射灯’的东西,灯光要可以调节角度,重点照亮每个电脑座位。”
“工业风?轨道射灯?”王德发感觉自己像在听天书,他求助似的看向孙鹏,孙鹏也是一脸茫然,只能报以无奈的耸肩。
“还有这些区域,”凌云指着图纸上用虚线划分的几个区块,“这里是用钢化玻璃隔出来的‘静音区’,地面稍微抬高一点。这边是‘电竞区’……呃,就是玩游戏更带劲的区域,椅子要特别定制,带扶手,能旋转,透气性好。”他差点说漏嘴“人体工学椅”这个词。
“玻璃隔断……电竞区……”王德发拿着图纸的手有点抖,他干咳一声,“凌老板,您这想法……太……太新潮了。我老王实话实说,有些东西,像亚克力板、轨道灯、自流平,我得去专门打听打听,济南不一定好找,价格肯定也低不了。”
他拿出随身的本子和圆珠笔,开始一项项估算:“您这五百平,光是您说的这些……嗯,‘工业风’处理,墙面、地面、顶面,材料加人工,我粗估一下,就得这个数。”他在本子上写了个“4”,意思是四万块。
“水电改造,您这要求高,网线电话线都要布到位,插座特别多,又是专线,还得两万。”
“前台、背景墙、玻璃隔断、定制椅子……这些特殊项目,材料加制作,没三万下不来。”
“还有油漆、杂项、管理费……”
他噼里啪啦算了一通,最后抬起头,表情严肃:“凌老板,全部按您这图纸来,包工包料,最少也得九万五千块钱!”
九万五!在1996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孙鹏在旁边听得直咂舌。
凌云心里却快速盘算起来。这个价格,考虑到他这些超前设计和材料要求,在96年并不算离谱,甚至可能因为王老板对一些新材料不熟悉而报低了。他原本的预算是十万到十二万。
但他脸上不动声色,开始砍价:“王老板,价格有点高了。您看,我这工程量大,材料虽然有些新,但用量也大,总价上应该还有空间。这样,八万八,图个吉利,怎么样?而且,我要求20天内必须全部完工,不能耽误我开业。”
“八万八?20天?”王德发连连摆手,“凌老板,您这杀价也太狠了!工期还这么紧!不行不行,真干不了!”
“王老板,”凌云换了个策略,给他画饼,“您想想,我这‘星空网咖’装修好了,绝对是济南头一份!到时候人来人往,谁看了不夸一句这装修气派、有档次?这不就是给您打的活广告吗?以后类似的生意,还能少的了您的?”
王德发愣了一下,看着图纸上那些前所未见的设计,心里确实有点活动。这单要是干好了,确实是个招牌。
两人又经过几轮激烈的“拉锯战”,最终,价格定格在了九万整,工期30天,延迟一天扣罚金。
“成交!”凌云再次伸出手,“王老板,图纸您收好,细节我们随时沟通。我只有一个要求:质量!效果!必须严格按照我的图纸来!”
王德发握着凌云的手,感受着这个年轻人手上传来的力量和不容置疑的决心,又看了看那张“惊世骇俗”的设计图,一咬牙:“成!凌老板是干大事的人!我老王就舍命陪君子,按您这‘星空’标准干!保证给您把这‘网吧’装出个花来!”
送走王老板,孙鹏看着空旷的厂房,忍不住问:“老六,你这装修……是不是太超前了?花这么多钱,值吗?”
凌云看着布满灰尘却充满无限可能的空间,目光灼灼:“鹏哥,我们要做的,不是第二个歌舞厅,也不是第二个电脑房。我们要定义的,是未来。当别人还在比谁的隔间多的时候,我们要比的,是谁的空间更舒适,谁的体验更未来。这九万块,买的不只是装修,是行业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