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北门对面的“星空网咖”内,四十台崭新的电脑整齐排列,幽蓝色的灯带映照着灰白色调的墙面,充满未来感的空间里,只等最后一道东风——那张准许开门的“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
凌云起了个大早,将准备好的厚厚一沓材料仔细检查了一遍:房屋产权证明、消防安全检查合格证(这证他跑了好几次,着重强调了消防通道和灭火器配置,总算拿下)、工商营业执照副本……所有前置条件,他都一丝不苟地完成了。
他第一个赶到区文化局市场管理科办公室门外等候。走廊里弥漫着旧报纸和灰尘的气味,油漆剥落的长条木椅冰凉。
八点半,工作人员陆续上班。一个穿着藏蓝色中山装、腋下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打开办公室的门。他姓吴,是这里的副科长,脸颊瘦削,眼皮耷拉着,带着一种常见的、略带疲惫的倨傲。
“同志,您好,我来办理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凌云上前,语气客气,将材料双手递上。
吴科长眼皮都没抬,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手指在“消防安全检查合格证”和“工商执照”上点了点,鼻腔里哼出一声:“嗯,材料倒是挺全。”他抬起眼皮,打量了一下凌云过于年轻的脸庞,慢条斯理地说:“不过,这个证啊,审批流程长,需要层层把关,涉及内容安全、未成年人保护……很复杂的。你回去等通知吧,快则两三个月,慢则半年一年,也说不准。”
两三个月?半年?凌云的心沉了下去。他等不起。校园篮球赛的热度正在顶峰,“星空网咖”这个名字已经传开,必须尽快开业承接这波流量。
“吴科长,能不能通融一下,加快点进度?我们店各方面都符合规定……”凌云试图争取。
吴科长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吹了吹浮沫,呷了一口,语气不咸不淡:“规定就是规定,谁也不能搞特殊。回去等着吧。”说完,便不再看凌云,拿起一张报纸看了起来。
碰了个软钉子,凌云知道常规路径走不通了。他走出文化局,在门口踌躇了片刻,一个穿着皮夹克、眼神游移的男人就凑了过来,压低声音:
“兄弟,办证遇到麻烦了吧?”
凌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男人嘿嘿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我姓黄,这片区都叫我黄三。吴科长那边,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他搓了搓手指,“想快?好说。这个数,”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万块。一周内,保证证到你手上。”
一万块!在1996年,这相当于普通工人近二十年的工资!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凌云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不是出不起这个钱,而是绝不能助长这种风气,更不能把把柄交到这种人手里。
“谢谢,不用了。”凌云断然拒绝,转身就走。
那黄三在他身后嗤笑一声,声音带着阴冷的威胁:“小子,不懂规矩是吧?行,我告诉你,在这片地界,不按我的规矩来,你这证,下辈子也拿不到!不信咱们走着瞧!”
凌云没有回头。他直接回到文化局,再次找到那位吴科长,郑重地提交了所有材料。
吴科长接过材料,看都没看,随手扔在桌角一堆文件的最高处,那动作随意得仿佛在丢弃废纸。他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凌云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仿佛在说:“敬酒不吃吃罚酒。”
“行了,交了就回去等吧。”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果然如石沉大海。凌云打电话去问,永远都是“正在审核,耐心等待”。
等手续的这几天,凌云倒是没闲着,他要开发一款网吧管理软件,主要是现在没有什么好用的编程软件,要不然两天就能把软件做好,好在用了五天把软件开发完成。
软件都开发好了,还没有音信,凌云只能亲自跑去询问,吴科长的态度愈发冷淡,后来干脆避而不见,凌云只收到一份正式通知——“材料不符合要求,予以退回。”理由含糊其辞,只说“部分内容需进一步核实补充”。
看着被退回的材料,凌云脸色平静,但眼神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他知道,这是那个黄三和里面的吴科长联手做的局。常规路径,已经被彻底堵死。
他拿起那份被退回的材料,直接去了市政府大楼。
相比起区文化局的陈旧,这里的环境要肃穆整洁得多。凌云找到堂哥凌国的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凌国正伏案写着什么,抬头看见凌云,有些意外:“小云?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他比凌云大七八岁,穿着白衬衫,戴着眼镜,气质沉稳。
“哥,遇到点麻烦,可能得请你帮个忙。”凌云没有绕弯子,将事情经过和那份被退回的材料放在了凌国的办公桌上。
凌国拿起材料快速翻看,眉头微微皱起:“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区文化局老吴……”他沉吟了一下,没有多问细节,只是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张吗?我,督查室凌国。”他的语气很平常,甚至带着点闲聊的笑意,“有这么个事,我弟弟,对,亲堂弟,在山大那边开了个网吧,叫‘星空网咖’……手续都齐全,消防安全、工商执照都办了,就是卡在你们局市场科老吴那里了……对,材料被退回来了,说是不符合要求。”
电话那头似乎解释着什么。
凌国听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依旧平和,但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老张,咱们按规矩办事。该有的前置条件他都满足了,如果确实不符合规定,该打回就打回,该补充就补充,我们绝对支持。但如果是因为一些……嗯,你明白的,场外因素卡着,那就不太合适了。大学生创业,咱们市里也是鼓励的嘛,能支持还是要支持一下……你看这样,我让他把材料再送过去一趟,你那边安排人按正常流程,尽快给审核一下?好,那就麻烦你了。”
通话时间很短,凌国甚至没有提黄牛索贿的事,但意思已经传达得清清楚楚。
挂断电话,凌国对凌云说:“你把材料再送过去,直接找他们张局长。”
“谢谢哥。”凌云心里有数了。
“快去吧,按程序走。”凌国点点头,继续低头处理文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天下午,凌云再次出现在区文化局市场科办公室。
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
他刚走到门口,之前那个眼皮耷拉的吴科长就像装了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前所未见的、甚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凌……凌老板!您来了!快请进快请进!”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拉开自己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还用袖子使劲擦了擦椅面,“您坐,您坐!”
办公室里的其他几个工作人员也纷纷投来好奇而敬畏的目光,交头接耳。
凌云面无表情地将材料放在桌上。
吴科长双手接过,腰微微躬着,脸上的笑容近乎讨好:“哎呀,凌老板,您看这事儿闹的,真是……真是误会,天大的误会!之前是我们工作不够细致,审核上出了点偏差,让您多跑了好几趟,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翻阅材料,嘴里不停地念叨:“齐全,太齐全了!消防安全合格,工商执照完备,场所规范……完全符合规定嘛!我们局长刚才亲自指示了,像您这样优秀的大学生创业典型,我们一定要大力支持,特事特办,开辟绿色通道!”
他拿起公章,几乎是抢着般,在早已打印好的许可证上“咚”地一声盖了下去。双手捧着那张还带着油墨香的“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恭恭敬敬地递到凌云面前。
“凌老板,您的证,办好了!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他的笑容热情得近乎夸张,与几天前的冷漠倨傲判若两人。
凌云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心里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丝冰冷的了然。他看了一眼额头甚至渗出细汗的吴科长,淡淡地点了点头:“麻烦吴科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为您服务是我们的职责!”吴科长连连摆手,一直将凌云送到办公室门口,腰都没完全直起来。
走出文化局的大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凌云将那张许可证收好。
权力,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直接。一个电话,就能让同一个人展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就能让看似坚不可摧的壁垒瞬间土崩瓦解。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栋灰色的办公楼,眼神平静。
障碍扫清,“星空网咖”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经到位。
是时候,让这颗准备好的星辰,正式点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