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义,深夜。
炼钢厂总工程师办公室内灯火通明。
胡庶华正戴着老花镜,在一张巨大的地质图上用铅笔勾画着什么,图纸旁,是一杯早已凉透的浓茶。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猛然响起,一名通讯兵甚至来不及敬礼,就喘着粗气冲了进来,将一份电报纸递到他面前。
“胡校长!昆明……刘司令加急电报!”
胡庶华放下铅笔,略带疲惫地接过电报。
当他的目光扫过电文时,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亮起。
电文很短,只有寥寥数十字。
【盘古计划启动。立即组织人手,清理洋务遗址!加固地基,改造厂房!二十天!我只要二十天,就要让那头钢铁巨兽,有地方落脚!】
胡庶华的手,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学者式的狂热与激动。
“盘古……盘古……开天辟地!”
他喃喃念着,捏着电报纸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钢铁巨兽!
二十天!
这不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
他猛地站起身,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中山装仿佛在这一刻变成了将军的铠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惊人的气势。
“传我命令!”他的声音不再是平日的温和,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所有技术员、工头,五分钟后,在厂区广场集合!”
“把库房里所有的探照灯、汽油灯,全部给我拉出来!”
“再派人去城防司令部,告诉他们,遵义炼钢厂有紧急任务,让他们派一个 连的兵力,协助我们维持秩序,清理现场!”
胡庶华抓起桌上的安全帽,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留下一脸愕然的通讯兵。
“目标,城北,前清洋务铁厂遗址!所有人都动起来!”
命令如滚雷般传遍了整个厂区。
沉睡的遵义城郊,被这道命令瞬间点燃。
一辆辆卡车轰鸣着驶出仓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划破夜空,将周围映如白昼。无数火把被点亮,汇成一条奔腾的火龙,浩浩荡荡地涌向那片被遗忘了近四十年的废墟。
城北,前清遗址。
荒草齐腰,断壁残垣在夜色中如同潜伏的鬼魅。
但当第一盏探照灯的光柱打在核心厂房那片巨大的混凝土地基上时,所有赶到现场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近半个世纪的风雨侵蚀,地基表面只是布满了青苔和尘土,本体却几乎没有任何龟裂,在强光下反射出坚硬的质感,如同一整块花岗岩!
胡庶华抚摸着冰冷的地面,像是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
“糯米汁、三合土、钢筋……德国人的工艺,张之洞当年的心血……没白费,都没白费啊!”
他通红的眼睛里,映着无数晃动的火光。
“开工!”
胡庶华挥下手臂。
一声令下,上千名工人、技术员,乃至前来协助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废墟。
砍伐荒草的砍刀声,撬动碎石的铁铤声,工程师们测量计算的呼喊声,在沉寂了四十年的土地上空交织回响。
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一场为国之重器筑巢的浩大工程,在遵义的深夜,正式拉开序幕!
……
南京,特务处总部。
戴笠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将一份刚刚拟定的绝密文件,推到一名身穿黑色中山装,面容冷峻的中年人面前。
文件封面上,只有两个血红的大字——“沙暴”。
“名单上的人,就是第一批‘沙子’。”戴笠的声音在烟雾中显得有些飘忽不定,“冶金专家、机械工程师、化学分析员、还有两个行动组的好手。他们的身份,必须做到天衣无缝。”
那名中年人,代号“老鬼”,是戴笠一手培养的王牌特工,专门负责最阴险的渗透与策反任务,手上沾满鲜血。
“处座放心。”老鬼拿起文件,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他们的档案已经全部伪造完毕。一个是云南大学的毕业生,父母双亡;一个是兵工厂的技术员,被排挤多年;还有一个是龙云远亲的子侄……每个人都有据可查,保证让张冲都看不出破绽。”
“很好。”戴笠摁灭了烟头,“告诉他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刺杀,是‘窃火’。”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用手指在遵义和丰都的位置重重地戳了戳。
“刘睿的炼钢厂,他的兵工厂,就是他的心脏。我要这些‘沙子’,深深地扎进去。我要知道他那门炮的数据,他炮钢的配方,他所有德国设备的来源!”
戴笠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寒光。
“更重要的,是找到那个能无中生有,变出德国机器的‘源头’。如果找不到,那就给我制造‘意外’!一场大火,一次爆炸……我要让他的‘盘古’,在开天辟地之前,就彻底崩塌!”
“明白。”老鬼将文件揣入怀中,转身没入阴影。
片刻后,一间密室里。
一名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正襟危坐。
老鬼将一杯茶推到他面前。
“你的代号,‘工蚁’。”
“工蚁”推了推眼镜,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你的任务,不是杀人,也不是传递情报。你的专业是冶金和精密测绘。”老鬼递给他一张刘睿的照片,“混进考察团,进入他的核心工厂后,你要做的,就是观察、记录、分析。他生产线上每一个零件的公差,他钢水里每一种元素的比例,他设备上每一个德文字母的含义……这些,才是你的目标。”
“如果,有机会接触到他秘密的源头……”老鬼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毒蛇吐信,“允许你用任何手段,将其夺取,或者……摧毁。”
“工蚁”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他拿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着刘睿年轻的面孔。
然后,他将照片收起,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
三天后,昆明。
刘睿的订婚仪式在省政府举行,简单而隆重。
没有大宴宾客,出席的只有龙云、张冲等少数滇军核心将领,仪式更像是一场确认川滇联盟坚不可摧的政治宣告。
仪式结束,也到了分别的时刻。
在城外的机场,龙云用力拍着刘睿的肩膀,这个强硬了一生的男人,眼中满是期许。
“世侄,第一批五千吨镍铬矿石,已经在路上了!张冲带着的考察团,后天出发!我云南的家底,都交给你了!”
“定不负主席所托。”刘睿点头。
龙云珠走了上来,她换下旗袍,穿着一身干练的裤装,更显英姿飒爽。她将一个绣着祥云的锦囊,塞进刘睿手中。
“这是我求来的护身符,你……一路平安。”
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次的考察团,大部分是张师长从讲武堂和军队里精挑细选的,但还有几十个人,是省里几个部门硬塞进来的,说是‘各界精英’。成分复杂,你……多留心。”
刘睿看着她清澈又带着担忧的眼睛,心中一动。
这个女子,远比他想象的要敏锐。
他握紧了手中的锦囊,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我记下了。”
他没有多说,转身登上了返回重庆的专机。
螺旋桨开始转动,卷起巨大的气流。
飞机呼啸着升空,昆明城在视野中迅速变小。
与此同时,昆明城外的公路边。
一支由数十辆卡车组成的庞大车队正在集结。车上,是两千名精神饱满的云南青年军官和技术人员。
他们是龙云选出的“火种”,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激动。
人群中,戴着金丝眼镜的“工蚁”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行李,他的动作一丝不苟,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扶了扶眼镜,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兴奋的脸庞。
在他的视野尽头,那架载着刘睿的飞机,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北方的天际线中。
两股洪流,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一个怀揣着开天辟地的宏图。
一个潜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杀机。
它们正沿着不同的轨迹,奔向同一个目的地——遵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