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重庆的清晨,雾气还未散尽,通往南郊的公路上,已经被好事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
南温泉的营地,一夜之间换了主人。原本驻扎的川军部队被调走,取而代之的是堆积如山的粮食和一排排开膛破肚的肥猪。所有人都知道,有一支神秘的“外军”要来了。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脖子都伸得更长了。
公路的尽头,雾气被一抹灰黑色撕开。
那不是一支队伍,那是一堵正在移动的墙。
一堵由上万个沉默的人影,和无数根指向天空的刺刀组成的,钢铁之墙。
没有喧哗,没有口号,只有整齐划一,沉重如鼓点的脚步声。
“踏!踏!踏!”
每一步都像踩在山城所有人的心脏上。
走在最前面的,是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军官。
左边一人,面容沉静,戴着一副眼镜,目光在前方道路上冷静地扫视。
中间一人,身形魁梧如铁塔,一张憨厚的脸上写满了坚毅。
右边一人,眉眼间全是桀骜不驯的烈火,腰间的驳壳枪枪套被磨得发亮,手一直搭在枪柄上。
他们身后,是三个巨大的方阵。
每个士兵都背着统一的背包,腰间挂着水壶、弹药盒,手中紧握着一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枪口上方的三棱刺刀,在晨光下泛着幽蓝的寒芒。
他们的军装虽然布满征尘,却不见一丝褶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吓人。那是一种被纪律和信念淬炼过的光。
“我的个龟儿子……”一个混在人群里的川军老兵油子,下意识地掐灭了手里的烟头,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惊骇。他身边一个年轻些的袍哥低声问:“张叔,这兵……比杨军座的罗师长那伙人还凶?”
老兵油子没回头,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罗师长的人是狼,这伙人……这伙人是叼着刀的狼。前几天演习,咱们看罗泽州师就觉得是天兵了,现在看,罗师长他们是磨好的刀,这支兵……是出山的剑!妈的,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这支部队,每个士兵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东西——杀气。
不是地痞流氓的凶悍,而是从无数次严格训练中磨砺出来的,随时准备扑向猎物的,野狼般的气息。
人群自动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没有人敢出声,连小孩的哭闹声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被这股沉默的铁流所震慑。
……
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杨森拿着望远镜,手微微发抖。
他身边的参谋长,脸色苍白如纸。
“军座……这……这就是刘睿在黔北的家底?”
杨森放下望远镜,闭上眼,许久才吐出一口浊气。
他想起了自己那支在“一线天”里被彻底打垮的罗冠雄师。
现在,他明白了。
他不是输给了罗泽州,也不是输给了唐式遵。
他是输给了刘睿,输给了这种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建军思想和练兵之法。
杨森放下望远镜,身子向后重重靠在座椅上,发出“吱嘎”一声呻吟。他闭上眼,脑海里不再是罗冠雄师的惨败,而是自己麾下那些还在抽大烟、讲袍哥义气的兵痞。他忽然明白,自己输给刘睿的,不是一场演习,而是一个时代。他苦心经营几十年的那套拉拢人心、义气捆绑的建军之法,在这支沉默如铁的军队面前,就像是乡下土庙里的泥菩萨,被西洋来的巨炮轰得粉碎。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娘的……这还怎么玩?这不是兵,这是专门来索我们这些老家伙命的阎王爷……”
……
与此同时,在南温泉营地门口。
雷动、张猛、陈守义三人,同样身姿笔挺地站着。
他们身后,是新编旅三个团的团营级军官,上百号人,同样鸦雀无声。
看着那支越来越近的钢铁洪流,饶是悍勇如雷动,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新编旅是在“炼狱演习”中打出来的王牌,每个官兵都心高气傲。
但眼前这支部队,光凭这股沉默行军的气势,就不在他们之下!
张猛更是瞪圆了眼睛,他死死盯着对方队列里那些统一配置的捷克式轻机枪和崭新的迫击炮,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娘的,旅座可真偏心!这些家伙的装备,比咱们换装前还好!”
陈守义推了推他:“别吵,人到了。”
三个巨大的方阵,在距离营门口一百米处,同时停步。
“啪!”
上万只军靴砸在地上的声音,汇成一声巨响。
三个领头的军官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警卫,大步向营门走来。
秦风一马当先,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雷动。
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勇猛的军人,目光在空中碰撞,迸发出无形的火花。
“黔北抗日预备区第二团团长,秦风!”
“新编四川独立旅第一团团长,雷动!”
两人几乎同时报出自己的名号,伸出手,重重地握在一起。
那力道,大得让旁边的军官都龇牙咧嘴。
但两人脸上,却都露出了惺惺相惜的笑容。
“弟兄们到了?”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雷动等人身后传来。
刘睿走了出来。
他没有穿军装,只是一身简单的便服,但当他出现时,在场所有军官,无论是新编旅的,还是黔北来的,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胸膛。
“旅座!”
秦风、陈默、赵铁牛三人,并排站好,一个标准的军礼!
“黔北抗日预备区,第一、第二、第三团,全员抵达!请您检阅!”
他们的声音洪亮,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
刘睿走到他们面前,没有先检阅部队,而是挨个拍了拍三人的肩膀。
“黑了,瘦了,但更结实了。”
他对秦风说。
“眼神比以前更静了,很好。”
他对陈默说。
“铁牛,又壮了。”
他最后看着赵铁牛,笑了笑。
简单的几句话,让三个在外面能独领一军的悍将,眼眶瞬间红了。
“世哲……”秦风的声音有些沙哑。
“行了,大老爷们,别跟娘们似的。”刘睿收起笑容,“部队进营地,休整!让弟兄们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我父亲给你们备下了猪肉,管够!”
赵铁牛一听,咧开大嘴笑了:“谢谢主席!谢谢世哲哥!”
命令下达,三个黔北团,以连为单位,井然有序地开进营地。
没有一丝混乱。
看到堆积如山的粮食和白花花的猪肉,这些跋涉了十天的汉子们,队列依旧没有乱。
只是吞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新编旅的后勤兵早已准备就绪,一口口大锅架起,热气腾腾的肉汤香味很快就飘满了整个营地。
一场盛大的犒劳宴,开始了。
刘睿没有参与,他带着两拨人马的核心军官,走进了临时搭建的指挥部。
巨大的沙盘摆在正中,地图挂满了墙壁。
气氛,瞬间从刚才的温情,转为肃杀。
“人都到齐了,我宣布几件事。”
刘睿开门见山。
“第一,从今天起,黔北三个团与新编旅三个团,合编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一师’。”
他拿起一根指挥杆。
“我兼任师长。雷动,任副师长兼第一旅旅长,下辖原新编旅一团、二团。”
“陈默,任第二旅旅长,下辖原黔北一团、三团。”
“秦风,任师直属突击团团长。”
“张猛,任师属炮兵团团长。”
“陈守义,任师参谋长。”
……
一连串的任命,如同一颗颗炸弹,在众人心中炸响。
这是一个彻底打乱重组的方案!
新编旅的悍将,和黔北来的嫡系,被巧妙地掺在了一起。
秦风的部队被打散,组成了最锋利的矛头——突击团。
张猛这个炮兵专家,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炮兵团。
陈默和雷动,一文一武,一静一动,分别统领一个旅,形成了完美的平衡。
所有被点到名的人,全部立正,大声应道:“是!”
没有人有异议。
这是刘睿的决定。
“第二件事,”刘睿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以为到了重庆,就是享福来了?”
他冷笑一声。
“恰恰相反,真正的地狱,才刚刚开始。”
他将指挥杆重重地敲在沙盘上。
“明天开始,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合编演训!”
“内容很简单。雷动的旅,和陈默的旅,互为对手,进行无限制对抗演习!”
“战场,就是重庆周边的所有山地!”
“除了不能用实弹,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诈降、偷袭、挖陷阱、策反!”
“一个月后,我要看到一支部队站着,另一支部队躺下!”
刘睿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让整个指挥部的温度都降了下来。
雷动和陈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滔天的战意。
秦风更是兴奋得浑身发抖:“旅座!那我呢?我的突一团干什么?”
刘睿看向他,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你?”
“你的任务更简单。”
刘睿的指挥杆,从两个旅的对抗区域移开,指向了沙盘上一个被标记为红色的区域——川渝特种兵工厂。
“你和你的突击团,负责兵工厂的外围警戒。”
“我的要求是,演习期间,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能从你的防区飞进工厂。”
刘睿看着秦风,话语中带着一股不容置辩的意味。
“但是,你也要做好准备。”
“因为,雷动和陈默的两个旅,他们的终极任务,除了击败对方之外,还有一个。”
刘睿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就是,想尽一切办法,突破你的防线,冲进兵工厂!”
“谁能第一个占领兵工厂,谁就是最后的赢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