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的另一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嘈杂的电流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衬得作战厅内落针可闻。
南京,黄埔路官邸。
蒋委员长放下听筒,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侍从室主任钱大钧。
“甫公……刘湘,通电全国,请战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钱大钧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席,这是好事啊!地方实力派肯主动为国分忧,正是我们团结抗战的基石!”
“基石?”蒋委员长拿起桌上另一份电报,那是何应钦刚刚呈上来的,“你看看这个。”
钱大钧接过电报,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电文很短,却字字千钧。
【川军第二十军杨森部,愿意十日内沿江东下,为川军先锋。新编第一师刘睿部,整训完毕,请缨同往。】
“刘睿……那个刘湘的儿子?”钱大钧手里的电报纸微微颤抖,“他的那个新编师,不是才成立两个月吗?他这是要干什么?胡闹!”
“胡闹?”蒋委员长踱步到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你以为这是刘睿一个人的意思?这是刘湘的意思!他把他最精锐的家底,和他自己的亲儿子,一起推到了最前面!”
他转过身,盯着钱大钧:“他这是在告诉我,他刘湘这次,是来真的!他不是来要钱要粮,他是来拼命的!”
钱大钧倒吸一口凉气。
他跟了委员长多年,太清楚这里面的门道了。
军阀出兵抗战,多是存着保存实力,借机扩张的心思。
可刘湘这一手,直接堵死了所有人的嘴。
把亲儿子和最强的部队派上最危险的战场,这已经不是表态了,这是在立血誓!
“那……主席,我们怎么回复?同意他们出川?”钱大钧试探着问。
蒋委员长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同意。不仅要同意,还要大张旗鼓地同意!”
他坐回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
“但是,他刘湘的兵,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我得亲眼看看。”蒋委员长走到地图前,目光在四川和淞沪之间来回移动,“尤其是那个刘睿的新编第一师,情报说装备比德械师还好,这太夸张了。如果属实,那他刘湘的兵工厂,就不是一个省的兵工厂,而是能影响整个国策的砝码!”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果这是真的,那这支部队拉到淞沪战场,就是一枚关键的棋子!但如果这是假的,是他刘湘夸大其词,想骗取中央的军饷和补充,那我就必须敲打他,让他知道国难当头,不能耍小聪明!”
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来:“更重要的是,广西的李宗仁、白崇禧,山西的阎锡山,都在看着。我怎么对刘湘,就是怎么对他们。这个头,必须开好。既要让他们看到中央的诚意,也要让他们明白中央的规矩。”
他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你,立刻以军委会的名义,派一个高级视察团去重庆!规格要高!就说,是代表我去慰问并点验出川部队的……”
“找谁去?”
“何应钦!”蒋委员长吐出一个名字,“让他亲自去!另外,再让兵工署的俞大维也跟着去。他们一个是军界元老,一个是兵工专家,他们说的话,分量足够。”
他最后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一股冷意。
“告诉他们,看得仔细点。我要知道,刘湘递出来的这把刀,到底是吹牛的牛皮刀,还是真能砍人的钢刀!”
……
三天后,重庆,南温泉。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钢铁和机油混合的味道。
川渝特种兵工厂的露天仓库区,被新编第一师的士兵围得水泄不通。
杨森带着他手下最精锐的几个师长、旅长,站在仓库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等待开席的饿狼。
刘睿站在他们身旁,神色平静。
“杨军长,久等了。”刘睿抬手示意。
“开门!”孙广才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巨大的仓库铁门,在“吱嘎”的呻吟声中,被十几名工人合力缓缓推开。
阳光照射进去,驱散了仓库内的昏暗。
下一秒,在场所有二十军的将领,全都石化了。
他们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止了。
仓库内,整齐地排列着二十四门崭新的75毫米步兵炮!
它们昂着炮口,巨大的防盾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炮管上涂抹的防锈油,散发着致命的油亮光泽。每一门炮的旁边,都码放着五十个弹药箱,箱子上用白漆清晰地标注着——“75mm高爆榴弹”。
这还不是全部!
在步兵炮的旁边,是二十门结构更加复杂的20毫米高射炮!十字形的炮架,二十发弹匣供弹,黑洞洞的炮口斜指着天空,像一群随时准备噬咬苍穹的钢铁凶兽。
更远处,是码放得如同小山一般的木箱。
五百挺捷克式轻机枪,崭新得连枪油都还没擦干。
两千支中正式步枪,枪托上的木纹清晰可见。
还有那堆积如山的子弹箱、手榴弹箱、炮弹箱……
整个仓库,就是一个军火的海洋!
“我的个……娘……”一个二十军的师长,下意识地想点烟,手却抖得连火柴都划不着。
杨森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戎马一生,见过的大场面不计其-数。可眼前这一幕,还是彻底击溃了他的心理防线。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震撼。他下意识地估算,光是这二十四门75毫米步兵炮,其火力就足以压制日军一个标准联队!再加上那些高射炮和数不清的自动武器……这不是一个师的装备,这是足以改变一场战役走向的力量!
他猛地回头,死死盯着刘睿,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客气和感激,而是带着一丝敬畏和探究,声音都在发颤:“刘……刘师长……这些……难道都是……”
他甚至不敢用“给我们”这个词,因为这份“厚礼”已经超出了他对军阀之间“资助”的理解范畴。
刘睿迎着他的目光,平静而肯定地回答:“杨军长,我说过,二十军是我川军先锋,装备绝不能落后。这些,就是给你们的。”
“轰!”
刘睿的话,像一枚重磅炮弹,在所有二十军将领的脑子里炸开。
杨森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不是没见过炮,可他一辈子都在为几门老掉牙的汉阳造、克虏伯炮争得头破血流。在演习场看到罗泽州那十二门新炮时,他嫉妒得发疯。可现在……现在他拥有了双倍!
他快步冲进仓库,像个孩子一样,冲到一门75毫米步兵炮前。
他伸出手,颤抖着,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冰冷的炮管,那粗糙的炮架,那光滑的防盾。
“好炮……好炮啊……”他喃喃自语,声音哽咽。
他身后的将领们,也疯了似的冲了进去。
一个旅长抱着一挺捷克式机枪,亲了又亲,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了这玩意儿,狗日的小鬼子,来多少老子突突多少!”
另一个团长,则直接扑到了一堆弹药箱上,像守着财宝的巨龙,谁靠近就跟谁急。
刘睿看着这群如同乡下人进城般失态的川军悍将,没有嘲笑,心中反而升起一股酸楚。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中国军人。
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怕的是用血肉之躯,去填敌人钢铁铸就的炮口。
就在这时,一名传令官飞奔而来,脸色涨红。
“主席!旅……不,师长!总司令部急电!”
刘睿接过电报,眉头微微一挑。
“杨军长。”他看向还在抚摸大炮的杨森。
杨森回过神,擦了擦眼角,大步走了过来:“贤侄,什么事?”
“南京来人了。”刘睿把电报递给他,“军委会高级视察团,由何应钦上将亲自带队,兵工署署长俞大维随行。明天下午,抵达重庆。”
“何应钦?俞大维?”杨森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这两个名字,分量太重了!
“他们来干什么?点验我们?”一个师长凑过来,语气不善,“我们出川抗日,是给国家卖命,不是给他们南京当猴耍的!”
“没错!仗还没打,就先来摘桃子了?”
二十军的将领们群情激奋。
“安静!”杨森吼了一声,压下所有声音。
他看着刘睿,目光灼灼:“贤侄,你怎么看?”
刘睿笑了。
“他们想看,就让他们看。”
他指着满仓库的军火,又指了指南温泉营地方向。
“我们不光要让他们看我们的枪,看我们的炮。”
刘睿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声音陡然拔高。
“我还要让他们看看我们的兵!”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传令官下令。
“传我命令!新编第一师,全员全装!明天下午两点,在江北机场,集合!”
刘睿看向杨森,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杨军长,借你的兵也用一下。让你的炮兵,把这些新炮,全都拉到机场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委员长想看刀。”
“那我们就把这把刀,磨到最快,擦到最亮,送到他眼前!”
“我要让全南京,全中国都看看,我川军的刀,到底有多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