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这个数字,像用烙铁烫在了林晚的脑门上。她开始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带着针,扎得她坐立难安。
那无形的注视感变本加厉。不光是夜里,就连白天,她都觉得有东西在阴影角落里盯着她。
水管里哗啦的水声,偶尔会夹杂一两声像是窃笑的哽咽;
放风时,那些原本麻木的女囚扫过她的眼神,有时会停顿那么零点几秒,里面空洞得让人发毛,仿佛在确认一件即将被运送的货物。
她试着在深夜,用指甲极轻、极有规律地敲击床板。哒,哒哒。像摩斯电码,又像随便敲着玩。
有几次,她明显感觉到,床下的阴影在她敲击时,会产生一种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波般的扰动。
当她敲出类似“13”的节奏时(一下,停顿,三下),那扰动会尤其明显,甚至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注意力”聚焦过来。
它喜欢这个。喜欢这种带有“编号”意味的、规律性的信号。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捕兽夹。
这发现让她恶心,又让她抓到了一点模糊的脉络。
她想起“7号”女囚枕头下瘦猴塞的那个小布包,想起王姐可能也曾通过某种方式“上供”,才暂时稳住了地位,甚至可能从中捞到点像瘦猴那样的残羹冷炙——比如,欺负一下更弱小的,或者多分一勺看不到油星的菜汤。
这监狱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形成了一套围绕着“那个东西”的、扭曲到极点的生存法则。
用恐惧,或者别的什么“贡品”,去换取短暂的喘息。
而王姐,恐怕不只是“贡品”,她更像是个……小组长?负责管理和发展下线?现在小组长被“优化”掉了,该轮到她了?
这念头让她心里发寒。
林晚感到无处不在的注视,并试探出“那个东西”对规律性编号信号敏感,意识到监狱存在扭曲的生存法则。
转机,如果那能算转机的话,发生在集体洗澡日。
浴室里永远雾气昭昭,湿漉漉的瓷砖墙往下淌着水珠,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几十个赤条条的女人挤在喷头下,水流声、偶尔的低语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虚假的热闹。
林晚站在角落,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身体,试图洗掉那种附骨之疽般的被窥视感。就在这时,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靠近,挤到了她旁边的喷头下。
是李梅。那个因为“意外”断了两根手指后,就变得像个哑巴一样的女囚。
她比以前更瘦了,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看人时眼神没有焦点。
断指处的伤口似乎一直没好好愈合,缠着的脏绷带边缘渗着淡淡的黄褐色。
热水打在她苍白的皮肤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她没看林晚,嘴唇却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混在水声里,几乎听不清:
“别信它们的话……”
林晚浑身一僵,水流进眼睛都忘了眨。
李梅的声音又快又急,像在逃离什么:“编号是顺序……也是陷阱……它在下面……很虚弱……需要‘容器’……”
李梅在浴室发出关键警告。
“容器”两个字像冰锥扎进林晚的耳朵。
就在这一刹那!
哗——!!!
所有的喷头,在同一时间,喷射出的不再是温热的水流,而是冰冷刺骨、带着浓重腥臭味的黑水!像是下水道里淤积了百年的污物瞬间爆发!
“啊——!”
“什么东西?!”
浴室里瞬间炸开了锅,女人们的尖叫声、哭喊声、滑倒声乱成一团。冰冷的黑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粘稠、滑腻,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混乱中,林晚脚踝猛地一紧!一只冰冷得像冰块的手,从满是污水的排水口里伸出来,死死攥住了她的脚踝,巨大的力量拽着她向下滑!
她低头,透过浑浊的黑水,看到排水口栅栏下面,那双溃烂的、没有眼皮的眼球,正死死地盯着她,带着一种怨毒的急切!
“滚开!”她心里怒吼,另一只脚拼命踹向那只手,手指死死抠住湿滑的瓷砖缝隙。那手的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抠进她的肉里。
挣扎中,她感觉脚踝一阵刺痛,那手猛地缩回了排水口,消失不见。
话音刚落,浴室的热水突然变成冰冷的、带着腥味的污水,喷溅在所有女囚身上,引起一片尖叫。
混乱中,林晚感到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她的脚踝向下拉!她低头,看到排水口深处,那双溃烂的眼睛一闪而过。
混乱很快被赶来的狱警镇压。黑水也莫名其妙地退去,恢复了正常的温水,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集体幻觉和管道故障。但每个人脸上残留的惊恐和满室的腥臭,证明那不是梦。
林晚踉跄着站稳,低头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一个清晰的、泛着诡异磷光的黑色手印,正牢牢地印在她的皮肤上,像是个刚盖上去的烙印。周围的皮肤又麻又痛。
林晚挣脱后,发现脚踝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泛着磷光的黑色手印。
带队进来平息混乱的,是个高个子女狱警,姓胡,平时就板着脸,眼神很凶。她指挥着其他人收拾残局,自己则走到那个排水口前,蹲下身检查。
林晚假装整理头发,目光却死死锁定在胡警官身上。只见她盯着排水口,眼神……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厌恶,只有一种麻木的、例行公事的空洞。和赵队长平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而且,在她弯腰的时候,挂在她腰间的那串钥匙上,林晚清楚地看到,也有一颗黑色的石头,和赵队长手链上的一模一样,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却无法忽视的磷光!
狱警赶来平息混乱。林晚注意到,带队的高个子女狱警在检查排水口时,眼神与赵队长一样呆滞,而她腰间挂着的钥匙串上,也有一颗散发着磷光的黑色石头。
它们无处不在。狱警里也被渗透了。或者说,他们本身就是这个系统的一部分。
那天晚上,林晚躺在冰冷的床上,脚踝上的手印像块灼热的炭。
她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想起自己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太一样了。
自从那次额头被滴了粘液,她偶尔会觉得身边的阴影变得“亲切”一点?说亲切不太对,更像是……更容易融入?
她集中精神,努力回想那种感觉,尝试着把自己的气息、甚至存在感,都尽可能地压缩,融入到床铺下的那片阴影里。
这很难,像是一种本能,却生涩无比。她屏住呼吸,心跳声在寂静里放大。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只细小的脚快速爬过地面的声音,从床板下极近的地方传来。
她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但那声音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犹豫,径直掠过了她的床底,朝着牢房门口的方向而去,越来越远。
当晚,林晚决定冒险。她利用【微弱阴影亲和】的能力,努力将自己的气息融入床下的阴影里,屏息凝神。
她听到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细足爬过的声音从床板下经过,却没有停留,径直朝着牢房外而去。
是什么?好奇心压过了恐惧。她悄悄撑起身子,把眼睛贴近冰冷的铁门缝隙,往外看去。
走廊昏暗的长明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块。就在那光影交错的地方,几只……东西,正快速移动。
它们体型比之前看到的那“人皮口袋”小得多,形态也更多样。
有的像扭曲的多足虫,有的像一团翻滚的黑雾,还有的勉强保持着人形,却四肢着地,爬得飞快。
它们共同的特点是颜色深黯,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并且,它们似乎在协作拖动着什么——
一团模糊的、不断扭曲变化的、散发着浓郁绝望和恐惧气息的……能量体?那东西无声地嘶吼着,却被那些小的阴影死死束缚住,朝着走廊尽头,锅炉房的方向,迅速移动。
像工蚁在给蚁后运送食物。
她壮着胆子,将眼睛贴近门缝。借着走廊昏暗的光,她看到——不止一个“东西”!几只体型较小、形态各异的阴影,正像工蚁一样,拖着某种无形的“东西”,朝着锅炉房的方向快速移动。它们似乎在为某个更大的存在……运送“食物”。
原来锅炉房只是个中转站?或者食堂?真正的“蚁穴”,在更下面?
第二天,坏消息接踵而至。
先是听说,“7号”女囚在医务室“情绪稳定”后,居然“自愿”签署了器官捐献同意书。听到这消息时,林晚正喝着能照出人影的稀粥,胃里一阵翻腾。自愿?她那个鬼样子,能“自愿”什么?
紧接着,更大的冲击来了。劳动分配名单贴出来,李梅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最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地下废弃管道清理班。
第二天,风声传来,“7号”女囚在医务室“自愿”签署了器官捐献同意书。
而李梅,被调离了原来的劳动岗位,派去了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地下废弃管道清理班。
那是监狱里公认的“坟场”。下去的人,要么很快生病调离,要么就变得沉默寡言,最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据说下面又潮又臭,管道错综复杂得像迷宫,而且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门”。
李梅被带走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具抽掉了灵魂的木偶。她低着头,跟着狱警,一步步走向通往地下的那个黑洞洞的入口。
就在她要消失在门后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极其缓慢地,回过头。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林晚。
那双死寂的、如同枯井般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求救的意思,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平静。
然后,她垂在身侧的那只完好的手,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朝着地面,轻轻一指。
紧接着,她就被后面的狱警推了一把,身影彻底吞没在黑暗里。
林晚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她口袋里,那枚磨尖的牙刷柄硌着她的皮肤。
锅炉房是幌子。
真正的核心,在更深处的地下。
李梅此去,十死无生。
而她那个手势,是在告诉自己最后的答案,也是在传递最后的……信息?
她不能再等了。
林晚看着李梅被带走时那双死寂的眼睛,和她悄悄对自己做出的、指向地面的手势,彻底明白了。
锅炉房只是幌子,真正的核心,在更深处的地下。
而李梅,此去凶多吉少。
她握紧了口袋里的磨尖牙刷柄,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在李梅彻底消失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