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从那个废弃通风井爬出来的时候,天还是灰蒙蒙的,像是没睡醒。
空气里一股子草叶子混着露水的味儿,呛得她咳了两声——在地下待久了,连新鲜空气都觉着剌嗓子。
监狱里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警铃扯着嗓子干嚎,探照灯的光柱跟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把地面切割成一块块明暗交错的光斑。
脚步声、吆喝声、对讲机的滋滋啦啦响成一片。地下那场塌方,看来是把地面也搅和得不轻。
她把自己缩进墙角的阴影里,感觉身体轻得像是没了重量。
那些阴影不再是单纯的黑暗,倒像是成了她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温顺地包裹着她,扭曲着光线,让她像个透明人。这就是【阴影亲和】?有点意思。
一路躲开那些慌里慌张的巡逻队,跟玩儿似的。
有个狱警差点跟她撞个满怀,手电光从她藏身的阴影边缘扫过去,愣是没发现眼皮子底下还猫着个大活人。
林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隔夜宵夜的韭菜盒子和汗味儿混杂的油腻气味。
回到那间熟悉的、狭窄的牢房,铁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发出沉闷的“哐当”声。一切好像都没变,冰冷的铁床,磨得发亮的水泥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霉味混合的、监狱特有的气息。
但她知道,什么都变了。
身体里像是多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死沉死沉的,冰冷,像揣了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在丹田里,那是“畏”的核心,暂时老实了,但能感觉到它在缓慢地、无意识地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波动。
另一样,在心口窝,暖暖的,像揣了个小小的暖宝宝,散发着微弱的、让人心安的光芒,是苏棠。这暖意像根绳子,时不时拽她一下,提醒她别被那片冰冷给吞没了。
天刚蒙蒙亮,刺耳的起床铃就跟索命似的响了起来。
操场上点名,气氛明显不对。几个平时跟着赵队长耀武扬威的爪牙狱警没来,瘦猴那几个囚犯也不见了。监狱长顶着一对黑眼圈,拿着话筒,声音干巴巴地宣布:“昨晚,地下老旧管道区域发生意外坍塌事故,部分人员不幸遇难……”
意外事故?林晚心里冷笑。这说辞,糊弄鬼呢。
她的目光扫过队伍前面站着的新面孔——一个来接替赵队长位置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个子很高,站得笔直,穿着狱警制服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利落劲儿。不像其他狱警那样松松垮垮。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囚犯队伍,像是在清点货物。当那目光掠过林晚时,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停顿了那么零点几秒。
不是赵队长那种被磷光控制的呆滞,也不是普通狱警的麻木。那眼神,像x光,带着一种冷静的、穿透性的审视。
林晚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不动声色,眼皮耷拉着,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老样子。但一股寒意顺着尾巴骨悄悄爬了上来。这人,不简单。
放风的时候,她故意磨蹭到最后,走到了那个曾经提醒她“回响”、最后时刻抱住赵队长腿的女囚旁边。那女囚正靠着墙根晒太阳,眼神发直。
林晚没说话,只是挨着她站定。
女囚感觉到身边有人,慢吞吞地转过头。看到是林晚,她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嘴唇哆嗦着,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叫:“……它……消失了?你……”
林晚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算是默认。
女囚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点极其微弱的光,像是死灰里蹦出的火星子,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淹没。她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林晚,身体微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
林晚心里明白,自己在这监狱里,算是彻底成了个“异类”。以前是任人欺负的软柿子,现在?可能是个能带来灾祸的怪物。
中午在清洗间,她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哗哗流下。她掬起一捧水想洗把脸,低头看向水池不锈钢池壁那模糊的倒影。
水里映出她苍白疲惫的脸,还有……她身边,影影绰绰地,飘着几个极其黯淡、几乎透明的人形光点。它们没有具体的五官,只是模糊的一团,在她周围缓慢地、无意识地飘荡着,带着一股子茫然的、夹杂着丝丝缕缕怨念的情绪波动。
是赵队长?瘦猴?还是其他死在下边的爪牙和囚犯?
【灵视】的副作用?她不仅能看见残留的能量,连这些新死的、没能立刻散掉的魂儿也能看见了?它们似乎被自己身上什么东西吸引着,徘徊不去。
这感觉真他妈……糟透了。像随时活在殡仪馆里。
但换个角度想,这些魂儿,是不是也能……用用?比如,从它们残留的意识里,挖出点有用的信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连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晚上,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她开始尝试主动去碰触体内那块“寒冰”。意识沉进去,像用手指去小心翼翼地戳一个装满毒液的囊肿。
“畏”的记忆碎片混乱而庞杂,充满了各种极致的负面情绪。她不敢一下子吸收太多,只能挑着那些相对“温和”的——比如一段关于被长期囚禁在某处黑暗洞穴的、漫长而绝望的恐惧——开始尝试理解、消化。
过程很不舒服,像被迫看一场漫长又恶心的cult片。但当她勉强“消化”掉那一小段碎片后,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周围阴影的感知和操控,似乎更细腻了一点。她甚至能尝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恐惧意念,注入到床下的阴影里。
那团阴影立刻微微蠕动起来,散发出一种能让普通人感到莫名心悸、后背发凉的气息。范围很小,也就笼罩床铺这一块,持续时间也很短,几秒钟就散了。
【微弱恐惧领域】?她好像……无师自通了点新花样。
还没等她仔细体会这新能力,一段极其隐蔽、被“畏”深藏在最底层的记忆碎片,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画面不再是“畏”的视角,而是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依旧是那片古老的、暗红色的天空。母亲林素心,浑身是血,手中的发光长矛已经折断,她面对着那片遮天蔽日的“畏”的阴影,眼神决绝,显然是要发动最后的、同归于尽的攻击。
就在此时——
一道金光,毫无征兆地从极高的天空落下!不是闪电,更像是一道……阶梯?或者是一扇打开的门?
金光中,一个身影迈步而出。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散发着难以言喻威严的轮廓。那人影身上,散发着与林晚家族徽记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磅礴浩瀚的气息!
那人影似乎对“畏”的存在毫不意外,甚至……带着一种了然。他没有攻击“畏”,而是抬手对着即将自爆的林素心轻轻一按。
林素心周身狂暴的能量瞬间被压制、平息。她回头,看向那金光中的身影,脸上似乎露出了极度复杂的神情,有震惊,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认命?
然后,金光裹挟着林素心,瞬间收回天际,消失不见。只留下被重创、但未被彻底消灭的“畏”,在原地发出无声的咆哮……
记忆碎片到此戛然而止。
林晚猛地从床上坐起,浑身冷汗,心脏咚咚咚地像是要跳出胸腔。
母亲……没死?!
不是同归于尽,而是在最后关头,被一个来自“上面”的、强大到无法理解的存在……带走了?!
那个身影是谁?他为什么对“畏”如此了解?他带走母亲是为了什么?保护?囚禁?还是……别的?
自己所谓的反杀,所谓的获得自由和新力量,是不是从头到尾,都还在某个更高层次存在的注视甚至……算计之下?
一股比吞噬“畏”时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刚刚以为自己挣脱了蛛网的虫子,一抬头,却发现自己还在更大、更无形的蛛网中央。
她抬起头,透过牢房那扇狭窄的、装着铁栏的窗户,看向外面沉沉的、没有月亮的夜空。
左眼,那片深渊般的漆黑,似乎因为刚才的刺激而微微流转。
右眼,属于她自己的清明,则映着窗外无边的黑暗。
吞噬“畏”,不是结束。
连开始都算不上。
这小小的监狱,只是风暴掀起的一个角落。外面那广阔的世界,隐藏着更多、更深的秘密。还有那个可能尚在人间的母亲……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摆开。而她,已经被迫坐在了棋盘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