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会所地下的烂摊子,收拾起来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不是物理上的,而是那种看不见的、黏糊糊的“遗留物”。
空气里那股甜腻中带着焦糊的怪味,好几天都散不干净,像烤糊的蛋糕混合着电路板烧毁的味道,吸进肺里让人莫名烦躁。
顾夜宸动作很快。他没走调查局的明面流程,而是打了个加密电话。
不到半小时,来了三男一女,穿着像是城市抢险工程队的制服,但动作麻利得吓人,眼神锐利,沉默寡言。
他们看到地下实验室的景象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开始干活,搬运那些陷入深度昏迷、几乎被抽干的顶级会员,处理仪器,喷洒某种带着柠檬清香却能有效中和异味的消毒剂。
dr. 陈像一滩烂泥一样被铐在角落,嘴里反复念叨着“数据……我的数据……完美平衡……”眼神涣散,偶尔会突然激动一下,喊着“你们不懂!那是新世界!”,但很快又萎靡下去。
最棘手的,是轮椅上那尊琉璃雕像。
一个年轻队员想上前搬运,手刚碰到那黑金交织的表面,就猛地缩了回来,倒吸一口冷气。“头儿,这……这东西在吸扯我的精神力!很微弱,但确实在……”
没人敢再轻易触碰。
最终,他们找来一种特制的、非金属的绝缘材料,小心翼翼地将轮椅和雕像整体包裹、固定,像处理一件极度易碎又极度危险的放射性物品,抬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货车。
它会去往一个顾夜宸声称“连总局数据库里都没有记录”的安全屋。
这东西,既是灾难的残骸,也可能是一把谁也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的、危险的钥匙。
对dr. 陈的初步审讯,是在移动的车辆里进行的。这家伙精神已经半崩溃,问什么都颠三倒四,但偶尔蹦出的信息,却让人心底发寒。
他断断续续地供认,“创神”计划远未结束。“墓碑”只是一个重要的“可行性验证模型”,证明了强行融合对立概念能量是可能的,尽管结果……不太稳定。归墟教还在寻找更“优秀”、更“合适”的载体。
“你们……嘿嘿……”dr. 陈偶尔会抬起头,用那种疯癫又带着一丝嘲弄的眼神看向林晚,“‘容器’……你是最好的‘容器’之一……王……王先生……不会放弃你的……”
王先生,指的显然就是叛逃的王副局长。
在药物的辅助和顾夜宸极具压迫感的追问下,dr. 陈提到了一个词,一个让林晚体内“畏”都产生了一丝微弱悸动的词——
“王先生……他在找……‘永恒之心’……”dr. 陈眼神迷茫,像是在回忆一个遥远的传说,“传说……能稳定‘概念’,安抚狂暴,甚至……追溯起源……嘿嘿,他说,那可能是控制你体内那东西……甚至理解‘畏’到底是什么的关键……”
永恒之心?听起来像个劣质奇幻小说的道具。但来自归墟教高层的追寻,以及“畏”的异常反应,都让这个词蒙上了一层不祥的神秘色彩。
几天后的深夜,城市边缘一栋废弃待拆的写字楼天台。
风很大,吹得人衣服猎猎作响,也吹散了地下带来的那股子憋闷气息。
脚下是城市的脉络,灯火如同流动的熔金,延伸到视野尽头。繁华,却又隔着一层冰冷的距离。
顾夜宸靠在生锈的栏杆上,递给林晚一罐热咖啡。“后续处理干净了。官方报告是捣毁了归墟教一个进行非法精神控制实验的据点,击毙负隅顽抗核心成员一名,解救被蛊惑、健康状况不佳的富豪若干。dr. 陈会被秘密关押,他的价值还没榨干。”
林晚接过咖啡,罐身的温热透过手套一点点渗入皮肤。她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那尊‘雕像’,”顾夜宸顿了顿,“我安排了最可靠的人看守和初步研究。它内部的能量处于一种绝对的‘静滞’状态,很奇特,像是时间在那里停止了。暂时……没有危险迹象。”
沉默了一会儿。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顾夜宸转过头,看着她被城市霓虹映照得有些模糊的侧脸。
林晚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没有动用力量,但在她的感知里,阴影在皮下安静流淌,带着“畏”特有的冰冷,而一丝微弱的、源自苏棠和自身意志的暖意,也在艰难地与之共存、平衡。
她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但很清晰:“‘星火之庭’……或许已经不在了,但‘墓碑’让我知道,它代表的东西,不该被忘记。”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归墟教的疯子,必须阻止。”
她转过身,正面看向顾夜宸,眼神像被这场风波淬炼过的琉璃,剔透而坚定:“我会继续追查下去。找到那个‘永恒之心’,弄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不能让它落在归墟教手里。我要彻底搞明白‘畏’的来历,还有我母亲……林素心,她到底留下了什么,是生是死,我都要一个答案。”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她抬手将其拢到耳后,这个动作让她身上那股决绝的锐气稍微柔和了一些。她看着顾夜宸,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试探的询问:
“那么,顾警官,你愿意……继续和我这个麻烦不断、还被官方视为不稳定因素的‘人形兵器’搭档吗?”
顾夜宸看着她,看了好几秒。天台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惯常的冷峻线条仿佛柔和了些。
然后,他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极其罕见的、带着点真实温度,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意味的笑容。
“我的职责,从来没变过。守护这座城市,以及生活在这里的人。”他的声音平稳而有力,“现在看来,要完成这个职责,跟你搭档,似乎是最有效率,虽然可能也是写报告最头疼的方式。”
他向前一步,伸出了右手,手掌宽厚,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
“合作愉快,林晚。”
林晚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微微怔了一下。合作?搭档?这种代表着平等、信任甚至某种程度羁绊的词汇,对她而言曾经无比遥远。
她冰封的心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轻轻松动了一下。
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也缓缓抬起手,将自己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很暖,干燥而稳定。
“合作愉快。”她轻声回应,嘴角牵起一个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某种无形却坚固的东西,在这一握之间,彻底筑牢。
就在这时,林晚感觉脚踝处微微一暖。
苏棠的灵体散发出柔和如月华般的光芒,那光芒轻轻蹭了蹭她的皮肤,传递过来一股清晰无比的、带着雀跃和安心的情绪。
她低头看去,苏棠脚踝上那象征死亡枷锁的脚镣虚影,似乎比之前又透明、浅淡了一些。
夜风更大了,吹动着天台的尘埃。
脚下的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光影迷离,如同一个巨大而复杂的棋盘,黑暗与光明在其中交织、博弈。
林晚知道,前方的路绝不会平坦。归墟教的阴影依旧浓重,未知的“永恒之心”,母亲失踪的谜团,体内“畏”的隐患……一切都还是迷雾重重。
但此刻,站在高高的天台上,迎着凛冽的夜风,她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蜷缩在监狱角落、连哭泣都不敢出声的绝望囚徒。
她拥有了在绝境中夺取的力量,拥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同伴,更重要的,她找到了源自母亲和那些如“墓碑”般的先驱者、那份于无尽深渊中也要咬牙重燃的——星火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