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城区大多数地方一样,“幸福里”小区也带着点被时光遗忘的落寞。
楼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式,墙皮斑驳,爬山虎蔫蔫地搭着。
但奇怪的是,这会儿明明是下午,日头还挺足,小区里却安静得有点过分。不是没人,是那种……刻意压着的静。
顾夜宸把车停在小区门口,一下车,就觉得哪儿不对劲。
太亮了。
不是阳光的亮。是一扇扇窗户里透出来的光。
清一色的暖黄色,灯泡的瓦数估计都不低,把一个个窗口变成了一块块过度曝光的、缺乏细节的亮斑。现在可不是晚上六七点家家做饭开灯的时候。
他眯着眼,仔细看向离他最近的一栋楼。
三楼的某个窗口,灯亮着。窗帘没拉严实,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一张餐桌,旁边坐着三个人影,看轮廓像是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孩子。
他们保持着吃饭的姿势,动作却僵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商场橱窗里那些摆着固定姿势的模特,被强行按在了饭桌前。
他又扫了几眼其他亮灯的窗户。
一样的。几乎每个亮灯的窗口,都能看到类似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吃饭的剪影。动作统一,姿态僵硬。没有交谈,没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温馨”。
这他妈是什么新型社区集体活动?顾夜宸心里骂了一句,脊梁骨却窜上一股凉意,像有冰冷的蜈蚣在爬。
片区派出所的民警在门口等着,是个年轻小伙,脸色有点发白。“顾、顾警官,您可来了。这地方……邪性。”
他指着那些亮灯的窗户,“就昨天半夜开始的事,好几户人家突然就这样了。我们上去敲门,开门的人眼神直勾勾的,问啥都只会重复一句‘儿子回来了’或者‘女儿回来了’,然后就把门关上,继续……继续那样。”
顾夜宸点点头,示意民警带他去情况最严重的一户。
民警说的最严重的一户,住在二楼。开门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姓王。王奶奶看到警察,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嘴里机械地念叨着:“我儿子回来了,在吃饭呢。”
屋里,那股暖黄色的灯光更浓,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温暖感。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红烧肉混合着米饭的味道,很家常,却香得有点……刻意。
客厅的餐桌上,果然摆着几盘菜,还冒着若有若无的热气。三副碗筷,摆放得整整齐齐。
王奶奶颤巍巍地走到桌边,拿起公筷,开始往其中一副空碗里夹菜,一块红烧肉,一筷子青菜,嘴里絮絮叨叨:“小军,多吃点,工作辛苦……你看你,都瘦了……”
顾夜宸的目光落在那个被不断夹菜的空碗上,又看向对面墙上挂着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个穿着旧式工装的年轻男人,笑容憨厚。民警在旁边小声补充:“那是王奶奶的儿子,王建军,二十多年前出车祸……没了。”
对着空座位,给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夹菜?
顾夜宸感觉自己的胃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不是简单的失忆或者精神失常。这像是在……扮演一场跨越生死的团圆饭。
顾夜宸以需要了解王建军生前情况为由,征得王奶奶(或者说,控制着她的那股力量)麻木的同意后,走进了里面一间显然是多年无人居住的卧室。
这应该是王建军生前的房间。布置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的样子,收拾得很干净,干净得没有一丝活气,与外面那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形成残酷对比。
他的目光扫过书桌、木床,最后落在墙角。那里放着一个木制的玩具箱,颜色暗沉,积满了灰,箱盖上似乎刻着什么模糊的花纹,看不太清。
这箱子与一尘不染的房间格格不入,像是被刻意遗忘和回避的角落。
顾夜宸走过去,蹲下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拂去箱盖中央的灰尘。指尖触碰到那些刻痕的瞬间——
嗡。
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冬日阳光般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很淡,却异常清晰,与他体内那枚家传铜钱偶尔散发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带着一种安抚和……“希望”的感觉?
这箱子有古怪。
“这位警官,在看什么呢?”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顾夜宸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站起身。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灰色夹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有些闪烁。是这里的社区主任,姓刘。
“随便看看,了解情况。”顾夜宸语气平淡。
刘主任搓着手走进来,笑容更盛:“哎呀,王奶奶她们就是年纪大了,想念孩子,有点魔怔了。过阵子就好了,不劳烦领导们费心。我们社区工作会做好的,保证不影响大家正常生活……”
他说话间,手臂摆动,顾夜宸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他左手腕上戴着的一串手链。桃木材质,珠子打磨得不算精细,但其中几颗珠子上刻着的符文……
顾夜宸的心跳漏了一拍。
那符文的结构,与他刚才在玩具箱上摸到的刻痕,以及他怀中那枚铜钱上的家族徽记,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只是这手链上的符文,感觉更……死板,像是拙劣的模仿,缺乏铜钱和玩具箱上那种内敛的灵性。
这绝不是什么装饰品。
刘主任还在喋喋不休地打着哈哈,言语间充满了“一切都好”、“只是小问题”、“我们会处理”的暗示,目的很明显——希望顾夜宸别再深究。
暖黄色的灯光透过窗户,洒在顾夜宸脸上,却驱不散他眼底的寒意。
家家户户僵硬的“团圆”剪影。
对着空座位夹菜的老人。
刻着相似符文的玩具箱和社区主任的手链。
还有这笼罩整个小区、无处不在的,以“家庭团聚”为名的诡异温馨感……
碎片在脑海中拼接。
顾夜宸几乎可以确定,整个“幸福里”小区,都被一个强大的、扭曲的领域笼罩了。这个领域,以逝去亲人的“盼归”执念为核心,篡改现实,制造出这场跨越生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集体幻梦。
而那个社区主任刘,就算不是始作俑者,也绝对脱不了干系。
他现在就站在这个巨大“牢笼”的中心。
下一步,该怎么破局?强行唤醒这些沉浸在“幸福”中的居民?还是……找到那个支撑这个领域的核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