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隐藏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隔音不算好,能隐约听见隔壁电视机的嘈杂和楼道里邻居上下楼的脚步声。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樟脑丸和旧家具混合的味道,不算好闻,但给人一种奇异的、属于市井的真实感。
顾夜宸推门进来时,身上还带着夜晚的凉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幸福里”老槐树下的泥土腥气。他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就坐在靠窗的那张旧沙发上,窗外是对面楼房的墙壁,没什么 view。
她没开大灯,只亮着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略显单薄的侧影。
她看起来异常疲惫,脸色苍白,眼底有着浓重的阴影,像是刚打了一场耗尽心力的大仗。
但当她抬眼看过来时,那双眸子却异常沉静,像两口深潭,之前的迷茫和偶尔失控的戾气被一种更深邃的东西取代了。
顾夜宸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杂音。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没有明显的伤势,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意是瞒不了人的。
他也没问她“创世纪”那边具体发生了什么,没问张启明的下场,甚至没问那栋大楼几乎半毁的烂摊子后续如何。那些都是可以稍后处理的细节。
他只是沉默了几秒,然后,做了一个完全出乎林晚意料之外的动作。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枚古朴的玉佩。玉佩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着温润内敛的光泽,与这间简陋的安全屋格格不入。
他将玉佩放在两人之间的旧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嗒”的一声。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坦诚,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直视着林晚:
“林晚,在讨论下一步之前,我需要向你坦白一些事。”
他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切入核心。
“关于我的家族,顾家。根据我刚刚在‘幸福里’查到的一些线索,以及这枚玉佩的共鸣……我们顾家,很可能并非简单的驱魔人或者调查员。我们更像是……‘看守人’。”
他顿了顿,观察着林晚的反应,见她只是静静听着,便继续说了下去,语气平稳,但内容却石破天惊:
“我们世代看守的,很可能就是被封印在你体内,或者说与你融为一体的那个‘畏’的本源,或者至少是它的一部分。‘幸福里’小区,就建在百年前顾家祖宅的遗址上,那里曾是封印‘畏’的地方,一场离奇的大火之后,封印可能松动了,这才有了后来的‘家缚灵’事件。”
他没有隐瞒自己的猜测,将玉佩可能是“镇物”兼“钥匙”,以及顾家先祖可能因“看守”懈怠而招致灾祸的推测,都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也很……危险。”顾夜宸的声音低沉下去,“我无法确定这其中的具体关联,也无法保证,追查下去会揭开怎样更恐怖的真相。更无法保证调查局高层的立场。王副局长的叛逃,已经证明内部的问题,远比想象中更深。”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而沉重,牢牢锁住林晚:
“继续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我可能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甚至……可能会站在整个官方系统的对立面。”
他停顿了一下,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声音不高,却重若千钧:
“知道了这些,林晚,你现在……还愿意相信我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隔壁电视隐约传来的广告声,和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噪音,提醒着时间仍在流动。
林晚没有立刻回答。
她靠在沙发里,昏黄的光线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她看着顾夜宸,看了很久,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愤怒,也没有被欺瞒的受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然后,她微微动了一下,不是去拿那枚玉佩,而是提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问题,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你用那道白光救我……是违抗了调查局‘回收’或者至少是‘严密监控’我的命令了吧?”
不是疑问,是陈述。
顾夜宸沉默着,与她对视。他没有承认,但那种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调查局对于林晚这种“高度危险且不稳定”的存在,绝不可能允许他用那种方式去“拯救”,最大的可能是要求他寻找机会“控制”或“清除”。
林晚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她缓缓伸出手,没有去碰触那枚象征着顾家责任与秘密的玉佩,而是用手指,极其轻微地,拂过玉佩上方温润的光晕。
那光芒接触到她的指尖,传来一阵微弱却熟悉的暖意,与之前将她从失控边缘拉回的感觉同源。
她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顾夜宸脸上,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距离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同盟般的认可。
“我的敌人,是归墟教,是这世间系统性的‘不公’。”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淬火的钢铁,冰冷而坚硬,“只要目标一致……”
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最后三个字:
“你就是我的战友。”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誓言承诺。只有基于现实利益和共同目标的、最简洁也最牢固的同盟宣告。
安全屋内,灯火昏黄,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在这一刻,于无声中,正式缔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