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轿车把林晚扔在了一个老旧小区门口,像吐掉一块嚼没了味儿的口香糖。
李博士隔着车窗,最后丢下一句“好好适应”,就一脚油门融入了车流,尾灯红得刺眼。
林晚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薄薄的牛皮纸文件袋,里面装着她的“新身份”——
一张身份证,几张皱巴巴的钞票,还有一部看起来像是几年前淘汰下来的智能手机。
自由?她掂了掂文件袋的分量,轻得让人心慌。这玩意儿,能换来自由?
政府安排的过渡公寓在四楼,楼梯间的声控灯坏了,跺脚也不亮,只有窗外漏进来的一点天光,勉强勾勒出堆在角落的杂物轮廓,影影绰绰的,像蹲着什么人。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儿,混着隔壁传来的、闷在锅里的饭菜香。
钥匙插进锁孔,转动,发出干涩的“咔哒”声。门开了,一股更浓的、混合了劣质空气清新剂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房子不大,一室一厅,家具简单得像样板间,干净得过分,地板光可鉴人,几乎能照出她模糊的影子。她换上门口摆着的、簇新的塑料拖鞋,鞋底踩在地板上,没一点声音。
太安静了。
窗外的车流声、小孩的哭闹声,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了,传进来时都失了真,闷闷的。她在客厅站了一会儿,下意识地走到了窗边。
楼下街道对面,规规矩矩停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款式老旧,落着一层薄灰,看起来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车里没人,但林晚的目光扫过驾驶座一侧的后视镜时,心脏微微缩了一下。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再睁开时,左眼那深渊般的黑色微微流转。【灵视】,开。
世界瞬间变了样。
空气中,不再是单纯的气味和声音。无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能量丝线,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天花板四个角,有四个微弱的能量节点,正对着房间中央;客厅电视机的边框缝隙里,卧室床头正上方的烟雾报警器里,甚至卫生间那个看起来最无辜的镜柜边缘……都散发着同样令人不适的、带着“秩序”与“禁锢”意味的能量波动。
全方位,无死角。
她像个被摆在玻璃罐里的标本,二十四小时,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从各种角度,观察着,记录着。
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林晚走到客厅那个伪装成装饰品的球形吊灯下方,抬头。在她【灵视】中,那里有一个能量节点格外活跃。
她不动声色地伸出手,像是无聊地拨弄空气,一丝比头发还细的阴影能量从指尖逸出,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那个隐藏的微型摄像头。
她没想破坏,只是想试试,用阴影暂时覆盖住它,干扰那么几秒钟的信号。
阴影如同活物,轻轻包裹住那个节点。
成功了。在她【灵视】中,那个节点的能量波动瞬间变得紊乱、模糊。
也就在信号被切断的同一秒——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轻不重,很有节奏,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意味。
林晚心里猛地一沉,瞬间撤回了阴影力量。节点的能量波动恢复了正常。
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往外看。一个穿着蓝色工装、戴着工牌的中年男人站在外面,脸上没什么表情。
“谁?”她隔着门问,声音尽量放得平稳。
“社区物业的,例行检修电路。楼下反映电压不稳,我们排查到这一层。”男人的声音平板无波。
早不检修晚不检修,偏偏在她干扰监控的瞬间来检修?巧合?
林晚沉默了几秒,拉开了门链,打开一条缝。
男人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是在核对什么,然后径直走向门口的配电箱,打开,装模作样地用螺丝刀拧了拧,又看了看电表。
“没事了。”他合上箱子,转身就走,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林晚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声音。那感觉,比在监狱里直面“畏”的时候,更让人头皮发麻。
她走到狭小的厨房,想倒杯水喝。手指刚碰到水壶,口袋里那部旧手机就“嗡嗡”震动了两下。
拿出来一看,是李博士发来的短信。
“林晚,新环境还适应吗?过渡期难免有些敏感,谨言慎行,对你有好处。附件是附近万家福超市的电子优惠券,买点生活用品吧。”
文字看似关怀,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程序化。尤其是“谨言慎行”四个字,像四根针,扎在她刚刚被“检修电路”惊扰过的神经上。
她点开附件,果然是一张满减优惠券。发送时间,就在物业人员离开后的三分钟。
细节里的“关怀”,下面是赤裸裸的警告和展示肌肉——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着呢。连你刚试探了一下监控,我都知道,并且立刻用“巧合”回应了你。
夜幕彻底降临。
林晚没开主灯,只让卫生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她坐在客厅沙发上,阴影自然地包裹着她,让她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楼下的那辆黑色桑塔纳,亮起了昏暗的内饰灯。换班时间到了。
白天那个司机下车,打了个哈欠,钻进旁边一辆不起眼的车里开走了。
新来接替的人坐进了驾驶座。
通过【灵视】,林晚“看”得清清楚楚。
新来的这位,身上散发的“秩序”能量波动,比李博士要强烈得多!那淡金色的光芒不再仅仅是监控和禁锢,更带着一丝……经历过血腥气的煞意。那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的学者,更像是……经历过实战的、真正的“清理者”。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投向林晚所在的四楼窗口。
林晚瞬间收敛所有气息,连呼吸都屏住了,将自己更深地埋进阴影里。
那目光在窗口停留了几秒,才缓缓移开。
林晚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到地上。
窗外是城市的万家灯火,看似温暖,却照不进这间被精心打造的“牢笼”。
自由?
她摸了摸心口,苏棠的灵体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像是在安慰她。
但这温暖,驱不散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监视感。
她抬起头,左眼的漆黑在黑暗中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什么假释,什么新生活。
全都是狗屁。
她,林晚,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监狱。只是从一个小的、看得见的笼子,被转移到了一个更大的、装饰得更像“家”的观察室里。
她,始终是被圈养的“观察对象”。
而观察她的,恐怕不止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