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温泉镇时,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憋着一场更大的雪。
镇上的居民似乎还没完全从“痴心症”的影响中恢复,眼神有些茫然,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粘稠的甜蜜感已经消失了。
没人注意到这三个悄然离去的陌生人,仿佛他们只是融化在雪水里的几粒冰渣。
按照情蛊消散前烙印在林晚意识中的坐标,结合那张从冻尸身上得来的古老皮质地图,三人再次扎进了冥灵雪山无边无际的白。
越往上走,风越硬,像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空气稀薄得让人胸口发闷,每一步踩在深雪里,都耗尽了力气。
四周除了风雪呼啸,就是死一样的寂静,连鸟兽的踪迹都绝了,仿佛这片山脉拒绝一切生灵。
“这鬼地方,地图上标的真是这条路?”顾夜宸喘着粗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撕碎。他体内的伤势并未痊愈,高海拔和严寒让他脸色更加难看,握着玉佩的手指冻得发青。
林晚没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掌心。
那新获得的【情绪共鸣】能力在这里似乎变得异常敏感,她能隐约感觉到脚下这片厚重的冰雪之下,沉淀着某种极其古老、极其沉重的……
悲伤与执念,像是整座山脉的集体无意识。这感觉若有若无,却让她心头像是压了块石头。
苏棠的灵体也显得有些萎靡,冰雪环境对她这种纯粹的能量体似乎也有影响,她紧紧贴着林晚,小声道:“晚晚姐,这下面的‘颜色’……好深,好暗。”
走了大半天,翻过一个覆盖着厚厚冰层的陡峭山脊,眼前的景象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前方是一个巨大的、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冰川裂缝,幽深不见底,像大地一道狰狞的伤疤。
裂缝边缘的冰雪呈现出诡异的幽蓝色,散发出比周围更刺骨的寒意。而根据坐标和地图的指引,他们的目标,就在这道裂缝之下。
“入口……非实非虚……”林晚低声重复着情蛊留下的模糊信息,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裂缝边缘。忽然,她眼神一凝,指向裂缝某处,“那里。”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被悬垂冰凌和积雪半遮掩的缺口,像是自然形成的冰洞入口。但仔细看去,能发现洞口边缘的冰雪有不太自然的、工具切削过的平整痕迹。
互相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三人小心翼翼地靠近。
顾夜宸打头,用匕首敲开遮挡的冰凌,一个勉强可供一人弯腰通行的洞口显露出来。
一股混合着陈年冰雪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冷风,从洞内幽幽吹出。
洞口内侧,竟然不是预想中天然形成的粗糙冰壁,而是明显经过人工开凿的、向下延伸的阶梯!
阶梯是在冰层和下方的黑色岩石上硬生生凿出来的,边缘粗糙,覆盖着一层薄冰,但阶梯的形制规整,绝非自然造化。
“我靠……”顾夜宸忍不住低骂了一句,这发现比直接遇到怪物还让人心里发毛。在这鸟不拉屎的万年冰川下,居然藏着人工建筑?
他蹲下身,用手指抹开阶梯上的薄冰,冰层下露出了阶梯的本体——一种泛着青黑色的、触手冰凉的石头。
而在阶梯的边缘,他发现了更令人心惊的东西:
几道新鲜的、深深的刮痕,像是某种沉重的金属器械拖拽留下的。旁边的冰壁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带着螺旋纹路的脚印烙印,看大小和花纹,绝非他们任何一个人的。
“有人来过了。”顾夜宸的声音沉了下去,“而且时间不长。”
林晚蹲在他旁边,伸出带着手套的手,轻轻拂过那道脚印和刮痕。
她没有动用【情绪共鸣】,而是催动了更基础的【数据感知】。一瞬间,无数细微的、残留的信息碎片涌入她的感知——
冰冷的、带着“吞噬”与“虚无”特性的能量残留,与归墟教那股令人作呕的气息同源!
金属摩擦岩石的刺耳回响。
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至少三个不同个体的、混杂着疲惫与某种狂热意图的情绪余波……
“是归墟教。”林晚站起身,语气肯定,眼神冰冷,“他们不仅来了,还清理并加固了这条路。”
顾夜宸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站起身,用手电筒向洞内深处照去。
光束划过幽暗,可以看到向下的阶梯蜿蜒,两侧的冰壁和岩壁上,果然间隔不远就出现一些临时加固的金属支架和楔子,工艺粗糙但实用,上面同样残留着归墟教那特有的能量气息。
甚至在一处拐角,他们还发现了一截断裂的、材质特殊的登山绳,断口很新。
这根本不是偶然发现。
归墟教像是早就知道这条路径的存在,并且有计划地进行了前期探索和准备!
“他们怎么会知道这里?”顾夜宸眉头拧成了疙瘩,“顾家的记载里,关于冥灵雪山和古城入口的信息都语焉不详,他们怎么可能……”
林晚没有说话,但她想起了乌临镇那个疯老头的话,想起了归墟教对“容器”计划的周密,想起了他们似乎对“畏”和“希望”这些古老概念极为了解。
这个邪教组织的水,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
“晚晚姐,顾哥哥,”苏棠突然瑟缩了一下,灵体指向阶梯下方更深邃的黑暗,“下面的‘颜色’……变得好乱,有黑色的(归墟教),还有……还有一种很奇怪的灰色,好像……睡着了,但又很凶……”
睡着了,但又很凶?
这矛盾的描述让林晚和顾夜宸的心都提了起来。归墟教在前面,而这路径深处,还沉睡着未知的危险?
没有退路。
只能前进。
三人调整了一下呼吸,将身体状态绷到最紧,沿着这条被归墟教“开辟”出来的古老路径,小心翼翼地向下走去。
阶梯又陡又滑,覆盖着滑溜溜的冰壳。
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被放大、回荡。
手电光柱在光滑的冰壁上反射出扭曲晃动的光斑,像是有无形的影子跟随。
越往下,空气反而没有上面那么凛冽,但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和压抑。
那种古老的悲伤执念感愈发清晰,同时,归墟教残留的冰冷能量气息也越发浓重,仿佛刚刚经过。
走了约莫半个多小时,阶梯到了尽头。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的冰岩洞穴。
洞穴中央,竟然有一条地下暗河在缓缓流淌,河水漆黑,看不出深浅,散发出刺骨的寒意。河对面,隐约可见另一个洞口,似乎通往更深处。
而吸引他们目光的,是洞穴一侧的景象。
那里散落着几顶明显属于归墟教的帐篷,但帐篷已经被撕扯得破烂不堪,像是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暴力破坏。
一些物资散落一地,其中夹杂着几件沾着暗红色、已经冻结的血迹的衣物。打斗的痕迹遍布洞穴,冰壁上留下了深刻的爪痕和某种粘液干涸后的污渍。
现场一片狼藉,却不见一具尸体。
顾夜宸蹲在一滩冻结的血迹旁,用手指捻起一点冰屑,放在鼻尖闻了闻,脸色凝重:“血还没完全变质,发生不超过一天。”他站起身,环顾四周破败的营地,“他们在这里遇到了袭击,损失不小。”
林晚走到暗河边,河水寂静无声,连流淌的声音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看着漆黑的水面,【情绪共鸣】能力让她隐隐感觉到水下似乎潜藏着某种巨大的、冰冷的……饥饿感。
苏棠飘到那些破碎的帐篷上空,仔细感知了一下,小脸发白:“这里……黑色的(归墟教)颜色少了好多,但是那种‘睡着了又很凶’的灰色……变浓了,好像……被惊醒了……”
归墟教先到了。
他们似乎对这里颇为熟悉,甚至提前进行了清理和加固。
但他们也在这里付出了代价,被某种沉睡在此地的“东西”袭击了。
而现在,林晚三人,正踏着归墟教的足迹,走向那片未知的、刚刚被惊扰的黑暗。
顾夜宸走到林晚身边,看着对面那个幽深的洞口,低声道:“看来,有人替我们趟了第一遍雷。”
林晚凝视着漆黑的河水,感受着水下那若有若无的饥饿感,以及洞穴深处更浓郁的、沉睡的凶戾气息,轻轻吐出一口气:
“但这第二遍,得我们自己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