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这份安宁。
在卫生队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名叫刘健的卫生员,看着远处许念宿舍透出的灯光,眼里闪着晦暗不明的光。刘健也是科班出身,在许念来之前,他是卫生队里公认的技术尖子,心高气傲。可许念一来,所有的光环都到了她身上,尤其是那本他看不起的“土方子”手册,居然得到了军区领导的认可。他觉得这是一种侮辱,对他所学的“正规医学”的侮辱。
第二天,二连的一个战士训练时擦伤了小腿,自己找了些手册上介绍的止血草药,捣烂了敷在伤口上。高枫检查过后,觉得处理得没问题。
可到了下午,那个战士却找到了卫生队,说伤口又痒又痛,周围起了一片红疹,还伴有低烧。
高枫一看,也吓了一跳。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水泡,看着很是吓人。
“怎么回事?你用的什么草药?”高枫急忙问。
“就……就是手册上画的那种,蒲公英和车前草啊。”小战士疼得龇牙咧嘴。
消息很快传开,几个原本就对土方子半信半疑的卫生员开始窃窃私语。
刘健“恰好”路过,看了一眼伤口,立刻大声说道:“我就说这些土方子不靠谱!这明显是草药感染,胡乱往伤口上敷东西,不出事才怪!高干事,你也是学医的,怎么能跟着胡闹?这要是耽误了战士,你负得起责任吗?”
他声音很大,一下就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注意。
高枫被他一通抢白,脸涨得通红,想反驳却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许大夫的方法不会错的!”
“不会错?那现在这是什么?!”刘健指着战士红肿的小腿,咄咄逼人,“事实摆在眼前!我建议立刻停止使用手册上这些没有经过验证的土办法,全部改回标准流程!必须马上把这个战士送到师医院去!”
人群一阵骚动,高枫被堵得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事儿麻烦了。
周牧远和许念赶到卫生队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一小圈人。刘健正唾沫横飞地向众人宣讲“正规医疗”的重要性,言语间把手册里的应急方法贬得一文不值。
“……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是江湖郎中!战士的生命健康,岂能用这些‘或许’、‘可能’有效的土方子来当儿戏?”
高枫在一旁气得脸都绿了,却又找不到有效的词句反驳,只能干瞪眼。
“让一下。”周牧远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严,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
他走到那个受伤的战士面前,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扭头看向许念。
许念没有理会周围的议论和刘健的表演。她戴上自制的简易手套,小心地揭开药渣,仔细检查战士的伤腿。
“发烧多少度?”她问。
“三十八度二。”旁边一个卫生员赶紧回答。
许念又凑近了闻了闻伤口的味道,检查了红肿的边缘和水泡的形态。她的动作很专业,很镇定,无形中让周围嘈杂的环境安静了不少。
“这不是感染。”许念站起身,语气很肯定。
刘健一愣,随即冷笑一声:“不是感染?许大夫,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又红又肿又发烧,这不是感染是什么?难道是你家亲戚来看他了?”
这话说的极为刻薄,高枫当场就要发作,被周牧远一个眼神拦住了。
“感染的伤口,边缘会模糊,脓液有腥臭。而他的伤口,红肿边界清晰,水泡清亮,没有化脓迹象。”许念看都没看刘健,平静地解释,“这更像是一种强烈的接触性皮炎,也就是过敏或者受到了某种东西的刺激。”
“刺激?除了你那宝贝草药,还有什么能刺激他?”刘健不依不饶。
许念转向那个受伤的战士,温和地问:“你敷药的时候,除了蒲公英和车前草,还加了别的东西吗?或者,有没有别的人碰过你的药?”
小战士疼得直冒汗,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我自己弄的。哦,对了,我捣药的时候,刘卫生员路过,还夸我学得快呢。他还帮我看了看,说我捣得不够烂,顺手帮我多砸了几下……”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刘健。
刘健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甚至带上了委屈:“我那是好心!我看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搭了把手,这也有错?难道是我让他过敏的?简直是笑话!”
“你搭把手的时候,手上干净吗?”周牧远突然开口,盯着刘健。
“我……我刚洗过手!”刘健有些色厉内荏。
场面一时僵持住了。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猜测。刘健摆出一副“我只是热心肠,却被冤枉”的姿态,反而博得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同情。
“我看,还是先别争了,赶紧把人送医院吧!再耽搁下去,真出了事谁负责?”刘健再次把话题拉回到对许念方法的质疑上。
“不用送医院。”许念走到自己的药箱前,从里面取出几个瓶瓶罐罐,“高枫,去打一盆干净的冷水来。”
她用生理盐水小心地清洗了战士的伤口,然后将一种清凉的绿色药膏均匀地涂抹在红肿的皮肤上。这是她用芦荟和几种清热解毒的草药自制的药膏。
“今天什么都别干了,回去躺着,把腿抬高。一个小时后我再去看你。”许念处理完,对小战士说。
小战士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许大夫,这……这能行吗?”高枫凑过来,小声问。他心里也没底。
“等着看。”许念只说了三个字。
事情暂时平息,但营地里的风言风语却压不住了。有人说许念的土方子终于出事了,有人说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用完了。连她带的几个学员,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疑虑和动摇。
当天晚上,许念的小屋里气氛有些沉闷。
高枫坐在小板凳上,一个劲地唉声叹气:“都怪我,当时我就该拦着刘健那小子,不让他碰那药!现在好了,让他抓着把柄大做文章。我下午去连里转了一圈,好些人都在议论这事,说得可难听了。”
许念没说话,她正在煤油灯下,仔细研究着从战士伤口上清理下来的那些药渣。她把药渣摊在一张白纸上,用镊子一点点地分拣。
周牧远靠在门框上,看着灯下那个专注的身影。她没有抱怨,也没有气馁,只是像一个严谨的科学家,在残渣里寻找着真相。
“你也觉得是我做错了?”许念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你没错。”周牧远回答得毫不犹豫,“错的是人。”
许念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像是两团沉静的火焰,能把人心里的所有不安都烧掉。
“我就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许念有些困惑,“如果只是嫉妒,这手段也太下作了。”
“有些人,你看不起他的为人,但不能低估他的手段。”周牧远走到桌边,拿起镊子,帮她一起分拣,“你挡了他的路,他就想把路给你挖断。”
许念低头继续工作,心里却因为他这句话,平静了许多。被人陷害固然可气,但有一个人能看清这一切,并且坚定地站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什么困难都不再可怕。
“找到了。”她突然低呼一声。
她用镊子夹起一片极小的、已经枯黄的碎叶,放到了另一张白纸上。这片叶子的形状,和蒲公英、车前草都不同。
“这是什么?”周牧远问。
“漆树的叶子。”许念的语气很确定,“漆树的汁液有剧毒,能引起非常严重的过敏反应,症状跟那个战士一模一样。这种树叶子干了以后,混在药草里很难被发现。但只要皮肤接触到,就会出问题。”
真相大白。这不是意外,是蓄意的投毒。
“刘健懂医,他不可能不认识漆树。”高枫恍然大悟,气得一拍大腿,“这个王八蛋!真是贼喊捉贼!”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证明是他干的?”许念皱起了眉,“我们没有证据。”
周牧远把那片漆树叶子用纸包好,揣进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人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他看着许念,慢慢地说,“你安心准备你的课,这件事,交给我。”
许念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把最棘手的麻烦揽到自己身上。
“你想怎么做?”
周牧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她:“你之前不是说,想给卫生员们系统地讲一讲驻地周围的草药辨识吗?特别是那些有毒的植物。”
许念立刻明白了过来。
“明天就讲。”她说,“我要开一堂公开课,让全营的卫生员都来听。”
周牧远点点头,他知道,她懂了他的意思。
“好。”他站起身,“我去找连长,安排场地。”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灯下重新恢复斗志的许念。
“早点睡,明天还有一场硬仗。”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高枫看着周牧远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又看了看许念,挠了挠头,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周营长对付敌人,都没对付刘健这么上心……”
许念没理他的嘀咕,她的心思,已经全部飞到了第二天的公开课上。她要设一个局,让那个躲在暗处的贼,自己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