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转身走出指挥部,没有半分犹豫。周牧远跟在她身后,那张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的气压却低得让人不敢靠近。
指挥部里,高德明看着许念的背影,对身边的参谋说:“去,把技术组所有人都叫到防疫帐篷去。我倒要看看,这个小丫头到底有什么能耐,敢夸下这种海口。”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轻蔑,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的探究。
防疫组的帐篷里,气氛比外面的空气还要凝重。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军医围着一张实验台,愁眉苦脸。台子上放着几片植物的叶子和根茎,还有几份用玻璃皿装着的病人呕吐物样本。
一个年近五十,头发花白的老技术员,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叶子碾碎,滴上试剂,对着简陋的比色卡,嘴里念念有词:“不行,生物碱反应阴性,强心苷反应也阴性……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他叫王工,是医疗队里资历最老的检验员,一手检验技术在军区都是挂了号的。可今天,他对着这几片破叶子,已经忙活了三个多小时,连一根毛都没验出来。
“王工,要不……再试试皂苷的测试?”旁边一个年轻的医生小声建议。
“试什么试!该试的都试了!”王工没好气地吼了一句,“设备就这么几样,我又不是神仙,能凭空给你变个质谱仪出来!”
就在这时,帐篷的门帘被一把掀开。
许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面无表情的周牧远。
帐篷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有好奇,有审视,但更多的是不信任。他们都听说了,指挥部派来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要解决他们几个小时都搞不定的难题。
“我是许念,从现在开始,接管这里。”许念环视一圈,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
王工抬起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说话,继续低头摆弄他的试管。这是无声的抗议。
许念也不在意,她直接走到实验台前,拿起装着呕吐物的玻璃皿,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一股刺鼻的、混合着植物腥气的酸腐味,让她皱了皱眉。
“病人呕吐物的ph值测了吗?”她问。
“测那个干什么?”王工头也不抬地顶了一句,“肯定是酸性的,有什么意义?”
“我问你测了没有。”许念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但内容却不容置疑。
旁边的年轻医生赶紧翻了翻记录本,小声回答:“测了,ph值2.5,强酸性。”
许念点了点头,又问:“血液样本呢?做了血涂片没有?”
“血常规都做了,除了有点脱水电解质紊乱,没什么特异性。”另一个内科医生回答。
“我不要血常规,我要看血涂片。现在就做,马上。”许念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我要看红细胞的形态,有没有聚集,有没有溶血迹象。”
王工终于忍不住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直了身子:“小同志,我们是在做毒物鉴定,不是在给病人看贫血。你这些检查,跟鉴定毒素有什么关系?别在这儿瞎指挥,耽误了救人的时间!”
许念转过头,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王工,是吧?我问你,你用你那套方法,鉴定出来了吗?”
王工老脸一红,脖子一梗:“快了!就快了!”
“病人等不了你的‘就快了’。”许念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现在,立刻,按我说的做。或者,你现在就去跟高指挥说,你解决不了,让他换人。”
王工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人,可其他人也都被许念这股强硬的气势镇住了,没人敢出声。
周牧远就站在许念身后,像一堵墙。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威慑。
“还愣着干什么?时间不等人!”许念催促道。
年轻医生不敢再耽搁,立刻跑去做血涂片。
许念的目光再次回到那株植物上。“这东西,除了人,还有别的动物吃过吗?”
“报告里说,哨所养的军犬,昨天也舔过战士们洗菜的水,但是没什么反应。”一个参谋回答。
许念心里有了底。犬类和人类的消化系统、代谢能力有差异,这说明毒素可能对特定物种有选择性,或者需要达到一定剂量。
“去,给我抓一只兔子,再抓一只鸡来。”许念下达了一个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命令。
“什么?”王工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兔子和鸡干什么?做实验餐吗?”
“做生物活体实验。”许念看都没看他,语速极快地解释,“我需要观察毒素在不同物种身上的反应,特别是神经系统的症状。哺乳动物和禽类,反应模式不同,可以用来交叉验证我的判断。”
这个年代,动物实验远没有后世那么规范,但用这种方式来快速甄别毒素类型,对在场的所有人来说,依然是闻所未闻。
“胡闹!简直是胡闹!”王工气得直哆嗦,“我们是医生,是搞科学的,不是乡下的土郎中!”
“科学,就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许念终于正眼看向他,眼神锐利,“你连假设都不敢,还谈什么科学?现在,我是技术组组长,我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执行,或者离开。”
她的气场太强,王工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再顶撞,憋着一肚子气,扭头走出了帐篷。
很快,血涂片的结果出来了。
“许医生,您看!”年轻医生把显微镜推到她面前,“红细胞形态基本正常,没有明显的溶血和聚集。”
“知道了。”许念应了一声,这个结果排除了溶血性毒素的可能。
没过多久,一个炊事班的战士提着一个笼子跑了进来,里面装着一只兔子和一只咯咯叫的母鸡。
许念指挥王工,极不情愿地从那株植物的根茎里榨取了一点汁液,用生理盐水稀释后,分别给兔子和鸡进行了皮下注射,剂量极小。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连帐篷外都聚集了不少好奇的脑袋,想看看这个新来的女组长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五分钟后,笼子里的兔子突然开始抽搐,四肢僵直,身体弓起,嘴角流出了白沫。而旁边的母鸡,却只是烦躁地踱了几步,看起来没什么大碍。
“是神经毒素!”许念的眼睛亮了,“作用于哺乳动物,对禽类效果不明显。再结合病人的肌肉痉挛和呼吸抑制……我明白了。”
她迅速在脑中构建起毒理模型。强烈的肌肉收缩,腺体分泌亢进,这都是典型的胆碱能危象症状。毒素的作用机理,极有可能是抑制了体内的胆碱酯酶,导致乙酰胆碱大量堆积,从而引起神经系统功能紊乱。
她不需要知道这株植物叫什么,也不需要知道毒素的具体化学结构。她只需要知道它的作用靶点,就能找到解药!
“阿托品,还有氯解磷定!”许念猛地抬头,对旁边的内科医生说道,“立刻准备,计算剂量,准备静脉注射!”
“什么?”内科医生大吃一惊,“许医生,没有确切的毒物报告,直接用阿托品,风险太大了!万一判断失误,阿托品中毒也是会死人的!”
“来不及了!”许念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两小时时限,还剩半个小时,“那个呼吸抑制的病人,拖到现在,瞳孔肯定已经缩小到针尖大小了。再不用阿托品对抗m胆碱样症状,用呼吸机都救不回来!”
她一把夺过纸笔,飞快地在上面写下治疗方案和具体的用药剂量、注意事项。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不带一丝犹豫。
写完,她把那张纸塞到目瞪口呆的内科医生手里,转身就朝帐篷外走去。
帐篷门口,周牧远一直站在那里,像一尊门神。他看着许念走出来,脸上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镇定,那颗一直悬着的心,莫名地就放下了大半。
许念没有看他,径直走向指挥部。
她掀开门帘,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高德明面前,将那张写着治疗方案的纸,拍在了地图上。
“高指挥,这是治疗方案。”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我建议,立刻执行。那个呼吸抑制的病人,撑不过下一个小时了。”
整个指挥部,死寂一片。高德明看着那张薄薄的纸,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身形单薄、眼神却无比坚定的女医生,第一次,他感觉自己可能真的小瞧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