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
他看着许念平静的脸,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让他感到陌生的执拗。他知道,他喊不动她。在这个山洞里,她听从的,只有救死扶伤的本能。
他没有再喊第二声。
这个铁血的侦察营长,在这一刻,做出了一个违背所有军事常识的决定。他没有命令手下反击,没有组织火力压制,而是对着身边仅有的几名侦察兵,下达了一个让他们目瞪口呆的命令。
“把所有的行军床,帆布,能挡的东西,都给我堆到洞口!快!”
侦察兵们愣了一下,但军令如山,他们立刻行动起来。一张张行军床被竖起来,一层层厚帆布被挂上去,甚至连装物资的木箱,都被搬了过来。不到两分钟,一个简陋但厚实的“肉盾”墙,就这么堵在了山洞的主入口。
整个山洞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营长,这样我们就成瞎子了!”一个年轻的侦察兵急道,“敌人在外面干什么,我们完全不知道!”
“我就是让他不知道我们在里面干什么。”周牧远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以为我们怕了,他以为我们要做缩头乌龟。让他这么以为。”
他走到“肉盾”墙的一个缝隙前,举起望远镜,如同一尊雕像,死死盯住外面。他放弃了主动出击,放弃了火力侦察,他选择用最被动,也是最危险的方式——等待。
他在用自己和手下兄弟们的命,为许念,赌那宝贵的十五分钟。
洞内,彻底变成了许念的世界。
“锅好了!快,拿出来!”
压力阀嘶鸣了足够的时间,魏灵在许念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打开滚烫的锅盖。一股灼热的蒸汽扑面而来,锅里的手术器械,在手电筒的光下,闪烁着银白色的、洁净的光。
“清创开始!”
没有丝毫犹豫,许念拿起一把还带着烫手温度的手术刀,开始了与死神的赛跑。她需要重新打开那个已经缝合的伤口,清理掉所有可能坏死的组织,找到所有可能的污染源。
这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手术。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非常微弱,任何一点失误,都可能让他直接死在手术台上。
刘主任在一旁,额头上全是汗。他当了一辈子医生,做过的手术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让他心惊肉跳。他看着许念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的花哨,每一个切口,每一次剥离,都精准到了毫米级别。
他终于明白,这个年轻的女医生,拥有的不仅仅是超前的理论,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属于顶尖外科医生的天赋和胆魄。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洞外,周牧远从望远镜的缝隙里,看到对面山脊的草丛中,有轻微的晃动。
来了。
他没有下令开枪。他知道,只有一个狙击手,开枪只会暴露自己的观察点。他需要等,等对方失去耐心,等对方以为他们已经放弃抵抗,主动靠近。
他的赌注,是敌人的傲慢。
洞内,许念终于清理完了最后一处坏死组织。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胳膊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酸痛无比。
“抗生素!”她对着小李喊道。
小李立刻将那唯一一支破伤风抗毒素和盘尼西林抽进针管,递了过去。药液缓缓注入病人的身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奇迹的发生。
然而,病人的抽搐并没有立刻停止。
“怎么会……”魏灵的声音带着哭腔。
“药效需要时间。”许念的声音沙哑,但异常镇定,“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看他自己的了。”
她疲惫地坐倒在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就在这时,周牧远一直紧绷的身体,突然动了。
“王虎!”他低吼一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山洞西侧那条不起眼的裂缝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闪出。王虎,那个之前被派出去的侦察兵,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敌人狙击手的侧后方。
周牧远在正面吸引了狙击手全部的注意力,为王虎的迂回,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从远处传来。这不是周牧远他们的枪声。
周牧远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对面山脊的那片草丛,归于死寂。
危机,解除了。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那堵“肉盾”墙前,亲手推开一张行军床。光线重新涌入山洞,照亮了洞内的一切。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许念,和她身边那个虽然仍在昏迷,但呼吸已经明显平稳下来的士兵。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一个守住了外面的阵地,一个赢得了里面的战争。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都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东西——胜利。
周围的侦察兵们爆发出了一阵压抑的欢呼。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周牧远穿过欢呼的人群,径直走到许念面前,向她伸出了手。
许念抬头看着他,看着他满身的尘土和脸上的油彩,看着他伸出的那只宽大、布满老茧的手。她忽然笑了,那是劫后余生,发自内心的笑。
她没有去拉他的手,而是指了指旁边那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行军锅,有气无力地说:“周营长,锅不错。回头……借我炖个土豆呗?”
周牧远愣了一下,看着她苍白的脸和亮晶晶的眼睛,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竟然也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俯下身,没理会她的玩笑,只是伸出手,轻轻擦掉了她脸颊上的一道血痕。
“脏死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这个动作,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魏灵捂着嘴,眼睛笑成了月牙。
就在这片难得的轻松氛围中,报话机里突然传来了高德明那焦急万分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电流杂音。
“周牧远!许念!你们还在吗?回答我!”
周牧远拿起报话机:“指挥,我们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高德明松了一口气,但随即语气变得无比凝重,“你们捅大篓子了!刚才被你们干掉的,是敌人王牌部队‘黑蝎’的观察哨!这帮疯子睚眦必报,现在他们已经把你们当成了头号目标!”
他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股无力:“我派去支援你们的部队,在路上……遇到了泥石流,被堵住了。你们,必须靠自己,再撑二十四个小时!”
报话机里,只剩下“沙沙”的电流声。
山洞里刚刚升起的欢快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周牧远和许念的身上。
他们被彻底孤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