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政委这句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话,像一盆滚油,兜头浇在了现场刚刚降温的气氛上。
所有人的目光,“唰”一下,全都聚焦在许念和周牧远身上。
战士们脸上是憋不住的笑,带着起哄的意味。老张和小王更是挤眉弄眼,一副“我们都懂”的表情。
许念彻底僵住了。
她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她能跟周牧远在办公室里关起门来掰扯“离婚”,但她怎么敢当着军区政委的面说“首长,您误会了,我俩是假的”?
那不是打周牧远的脸,那是打整个营区的脸。
她求救似的看向周牧远,希望他能赶紧想个办法把这事糊弄过去。
周牧远迎上她的视线,站得笔直,身形如松。他没有半分许念预想中的尴尬或为难,反而向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回答:
“报告政委,已经在计划了!等忙完这阵,就去打报告!”
许念的脑袋“轰”的一下,彻底空白了。
好家伙。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男人根本就没想过要澄清,他这是铁了心要把这骗局进行到底!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得这么死!
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喔——!”
“营长威武!”
李政委满意地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周牧远的肩膀:“好小子!有魄力!我等你们的好消息!”
他笑呵呵地又对许念说:“许念同志,以后牧远要是敢欺负你,你直接来找我,我给你做主!”
许念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嘴里发苦。
欺负?他现在就在欺负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她还能说什么?她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牧远,用一句“已经在计划了”,把她和他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这场由一锅芸豆引发的集体中毒事件,在许念的力挽狂澜下,最终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后续的处理工作有条不紊。许念开出的药方效果很好,战士们催吐、喝过药水后,症状都得到了缓解。
炊事班长被周牧远骂了个狗血淋头,罚他把《内务条令》抄一百遍,尤其是食品安全那一章。
许念因为处置得当,避免了重大事故,得到了军区上下的交口称赞。“许大夫”的名声,彻底在营区里叫响了。
但许念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等李政委和其他领导离开,她就铁青着一张脸,把医药箱往小王怀里一塞,转身就往营部走。
她必须找周牧远问个清楚!
她气冲冲地闯进办公室,连门都没敲。
周牧远正在写着什么,看到她进来,放下了笔。
“周牧远!”许念压着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尖锐,“你今天是什么意思?”
周牧远抬头看她,一脸的平静无波。“我说了,我在追求你。”
“追求?”许念被他这理直气壮的态度气笑了,“有你这么追求人的吗?你那是追求吗?你那是逼婚!你当着政委和全营战士的面说那种话,你想过我的处境没有?”
“我想过。”周牧远站起身,一步步朝她走过来,“所以,我才要那么说。”
他又一次把许念逼到了墙边,还是那个熟悉的角落。
许念想躲,却发现自己退无可退。
“周牧远,你别太过分!”她伸出手抵在他胸前,阻止他继续靠近。
“过分?”周牧远低头看着她,他身上带着一股硝烟和汗水混合的男人味,笼罩着许念,“许念,你先是骗我,说你是我未婚妻。现在全营,甚至军区领导都知道了。你让我怎么办?跟他们说,这一切都是假的,我周牧远被一个女人耍了?”
“我……”许念语塞。她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
“你让我成了全军区的笑话,然后你拍拍屁股走人?”周牧远继续逼问,“许念同志,做人不能这么不负责任吧?”
“我说了我可以补偿你!”
“怎么补偿?”周牧远反问,“你治好了我的兵,这是你的功劳,我会给你请功。但这跟我们俩的事,是两码事。”
他顿了顿,抬手,覆在许念抵在他胸前的手上。他的手掌宽大而温热,带着粗糙的茧子。
“许念,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他的语调放缓了一些,“我承认,我用这种方式把你留下,是有点强硬。但我是个军人,我看准了目标,就不会轻易放弃。”
“我的目标,就是你。”
许念的心跳得飞快。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张精心布置的网。
“你这是强词夺理!”她抽回自己的手,偏过头不去看他。
“是不是强词夺理,我们用时间证明。”周牧远说,从今天起,我会正式追求你。直到你心甘情愿点头,跟我去打那份结婚报告。”
许念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这个男人的脸皮厚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从那天起,周牧远真的开始了所谓的“追求”。
他的追求方式,带着一种笨拙又霸道的军人风格。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却会在许念夜里看医书时,让警卫员送来一盏更亮的马灯。
他不会送花,却会在降温的时候,让人抱来一床崭新的军被,扔在许念的床上。
他甚至摸清了许念的饭点,总是在她去食堂的路上“偶遇”,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她碗里的粗粮窝头,换成他自己的白面馒头。
整个营区的人,都在乐呵呵地看热闹。
战士们见到许念,不再仅仅是敬佩,还多了一份对“未来营长夫人”的尊敬和亲近。
“许大夫,营长让我给您送点核桃,说您用脑多,得补补。”
“许大夫,这是营长打猎弄来的兔子,特意让炊事班给您炖了汤。”
许念拒绝不了,因为每次她想拒绝,周牧远就会用那套“全营都知道了,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的理论堵她。
她陷入了一种哭笑不得的境地。
一方面,她对周牧远的霸道无可奈何。另一方面,她又无法否认,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照顾的感觉,让她冰冷的心,有了一丝暖意。
尤其是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这份笨拙的关怀,成了她唯一的依靠。
她开始动摇了。
或许,留下来也不错?她在这里有事业,有尊敬,还有一个……虽然霸道,但很可靠的男人。
就在许念的心思百转千回,渐渐默认了这种“被追求”的生活时,意外发生了。
这天下午,天气阴沉。
许念正在卫生所里,教老张和小王认识几种草药的毒副作用。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通讯兵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脸上带着惊惶。
“许大夫!不好了!”
许念心里一沉,立刻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周营长……周营长他们出事了!”通讯兵喘着粗气,话都说不连贯,“营长带队去边境线上巡逻,遇到山体滑坡,车翻了!电台也摔坏了,联系不上!刚刚有个兵拼死跑了回来报信,说……说好多人都受了重伤,营长为了护着一个新兵,被滚石砸中了腿!”
通讯兵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许念的心上。
被滚石砸中了腿?
她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骨折、大出血、挤压综合征……
在那种偏远简陋、没有任何医疗条件的地方,任何一种都可能是致命的。
那一瞬间,什么假婚约,什么逼婚,什么回现代,全都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只有一个念头——他出事了。
她必须去救他。
“伤员在哪里?带回来报信的兵呢?”许念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
“在……在指挥部,李政委他们正在问话。”
许念二话不说,转身就冲向自己的宿舍。
她没有去指挥部,她知道,去了也是争论,是浪费时间。
她冲回宿舍,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医药箱。打开,飞快地检查里面的东西。止血带,纱布,消毒酒精,缝合针线,还有她自己配制的各种急救药粉……
她把所有能用上的东西,塞得满满当当。
老张和小王也跟着跑了过来,看着她这副模样,都慌了神。
“小许,你……你这是要干什么?”老张问。
“我去救人。”许念头也不抬,用布带将几根用作固定的木板条紧紧捆在背包上。
“你不能去!太危险了!”小王急道,“政委他们肯定会派救援队去的!”
“等他们组织好队伍,黄花菜都凉了!”许念站起身,把沉重的医药包背在身上,“我是医生,我知道时间对伤员意味着什么。多耽误一分钟,周牧远他们就多一分危险。”
她转身,看向已经乱成一团的指挥部方向,目光坚定。
“准备一匹最快的马,还有水和干粮。”她对愣住的警卫员命令道,“马上!”
警卫员下意识地就要去执行,但又犹豫了:“可是许大夫,没有政委的命令……”
“出了事我担着!”许念打断他,“如果周营长出了事,你们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她这一声呵斥,带着前所未有的威严。
就在这时,李政委和几个干部匆匆从指挥部走了出来,迎面撞上背着行囊、一身萧杀之气的许念。
“许念同志!你这是做什么?胡闹!”李政委的脸色很难看,“前线情况不明,非常危险,你怎么能……”
“政委。”许念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我不是在胡闹。我是医生,我的战场就在伤员身边。现在,我的丈夫和他的兵在那里等着我去救命。”
她看着李政委,一字一句地开口。
“如果你拦着我,就是延误军情。这个责任,你来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