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会是在一个深夜降临的。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高枫从梦中惊醒。“高医生!不好了!出事了!”
高枫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只见一个战士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神色慌张。
“出什么事了?”
“二排的张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喘不上气了,脸都紫了!您快去看看吧!”
高枫心里一惊,睡意全无。他抓起听诊器就往外跑。
病房里围了一圈人,一个年轻的战士半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的嘴唇和指甲已经变成了青紫色,是典型的缺氧症状。
“怎么回事?”高枫挤进去,一边问一边把听诊器放在战士的胸口。
“不知道啊,他晚饭还好好的,刚才睡着睡着,突然就坐起来,抓着脖子说喘不过气。”旁边的战士焦急地回答。
听诊器里传来清晰的哮鸣音,两肺的呼吸音也明显减弱。
“是急性哮喘。”高枫立刻做出了诊断。他扭头对小林医生喊道:“肾上腺素!立刻肌肉注射0.3毫克!”
小林医生连忙从药柜里找出肾上腺素,抽好药,给张浩打了下去。
按照教科书上的流程,肾上腺素是治疗急性哮喘的首选药物,能快速扩张支气管,缓解症状。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张浩,等待奇迹发生。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
张浩的症状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更加严重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也从青紫变得有些发灰,额头上全是冷汗,眼神开始涣散。
高枫的额头也冒汗了。他再次用听诊器检查,肺部的哮鸣音更响了。
“怎么会这样?肾上腺素怎么会没用?”他喃喃自语,有些慌了。他所有的应对方案,都建立在肾上腺素有效的基础上。现在,第一步就失效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高医生,要不要再打一支?”小林医生也急了。
“不行!”高枫立刻否决,“剂量太大会引起心室颤动!”
他看着床上挣扎的战士,第一次感觉到了书本知识的苍白无力。理论上,他知道十几种可能的原因,但在设备简陋的卫生所里,他根本无法一一排查。
就在这时,周牧远闻讯赶来。他拨开人群,看到床上张浩的样子,脸色一沉。
“高医生,人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高枫的声音有些干涩,“典型的哮喘急性发作,但常规药物无效。我怀疑……可能是过敏引起的喉头水肿,但没有喉镜,我无法确诊。”
“那现在怎么办?等他死吗?”周牧远的声音冷得像冰。
高枫被这句话刺得脸色一白,却无力反驳。因为他现在,确实束手无策。
周围的战士们也急疯了。
“快去请许大夫啊!”
“对!许大夫肯定有办法!”
“高医生,你不行就让开,别耽误时间了!”
战士们的声音越来越响,矛头直指高枫。高枫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又羞又怒。
周牧远没有理会他,他转身对警卫员小王说:“去请许大夫。”
“营长,可是调查组的命令……”小王有些犹豫。
“我让你去!”周牧远吼道,“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
小王一个激灵,转身就朝许念的宿舍跑去。
很快,许念披着一件外衣,跟着小王快步走了进来。她只看了一眼床上张浩的状况,又用手摸了摸他的脖子,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不是哮喘,也不是喉头水肿。”她立刻做出判断,“你们看他的脖子两侧,是不是有点肿?”
经她提醒,大家才注意到,张浩的脖子两侧,颈动脉搏动的位置,确实有轻微的肿胀。
“这是‘颈动脉体过敏’,一种极其罕见的速发性过敏反应。”许念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是不是接触了什么特殊的东西?比如油漆,或者某种花粉?”
“油漆!”旁边一个战士立刻想起来,“今天下午,我们几个去仓库领新装备,那些木头箱子上刷了新漆,味道特别冲!当时张浩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就对了。”许念点头,“颈动脉体是人体的化学感受器,对某些化学物质高度敏感。严重过敏时,会导致反射性的支气管痉挛和血压下降。肾上腺素虽然能扩张支气管,但也会让颈动脉体对过敏原更敏感,所以才会没用,甚至加重病情。”
她这一番解释,清晰、透彻,充满了严密的逻辑。高枫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颈动脉体过敏?这个名词他只在国外的文献摘要上见过,被列为“罕见病例”。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里遇上,更想不到,这个被他视为“赤脚医生”的女人,能一口道破病因。
“那……那该怎么治?”高枫下意识地问道,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很简单。”许念看了他一眼,“抗过敏,降敏感。小林医生,地塞米松,5毫克,静脉注射。另外,拿一块毛巾,用冷水浸透,敷在他的脖子两侧。”
地塞米松是强效的糖皮质激素,可以快速抑制过敏反应。而冷敷,则是最简单的物理方法,让血管收缩,降低颈动脉体的敏感性。
最简单的方法,往往最有效。
小林医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执行。
这一次,效果立竿见影。
地塞米松推进去不到一分钟,张浩喉咙里的“嗬嗬”声就明显减轻了。冷毛巾敷上去之后,他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悠长。又过了几分钟,他脸上的青紫色慢慢褪去,恢复了血色。
“我……我好多了……”张浩虚弱地睁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整个房间里,响起一片如释重负的欢呼声。战士们看向许念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神明。
高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他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在这场与死神的赛跑中,输得一败涂地。而打败他的,不是什么复杂的理论和高深的技巧,只是精准的判断和简单的处置。
他看着那个从容指挥的女人,心里那个名为“权威”和“偏见”的堤坝,正在一点点崩塌。
周牧远走到他面前,看着他。
“高医生,现在你觉得,谁是真正的医生?”
高枫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营部通讯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里高高举着一份电报。
“营长!政委从京城发来的加急电报!”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周牧远接过电报,展开。他的目光在电文上快速扫过,脸上的表情,从凝重,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许念身上。
“许念,”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你的那份报告……被总后勤部的首长,直接递到了总参谋长的办公桌上。”
“总长批了八个字。”
周牧远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念道:
“大胆创新,小心求证,全军试点,以观后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