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材自造运动”搞了三天,成果斐然。
上百名战士轮番上阵,人停机器不停,硬是用那几台老掉牙的油印机,印出了一千多本教材。虽然纸张泛黄,油墨味刺鼻,图画也有些粗糙,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任何精美的画册都让人心里踏实。
高枫累得眼圈发黑,却兴奋得两眼放光。他拿着一本新鲜出炉的“盗版”教材,翻来覆去地看,嘴里念念有词:“太伟大了!这就是知识的力量,这就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他现在对许念,已经从最初的学术敬畏,上升到了近乎狂热的崇拜。
然而,这场“人民战争”的动静,终究还是传到了师部。
后勤部的钱副处长,在办公室里听着弟弟添油加醋的汇报,气得直拍桌子。
“反了他们了!一个营长,带着兵,不搞训练,在营区里开印刷厂?还搞什么‘非正式’教材?这是无组织无纪律!这是在打我们后勤部的脸!”
钱副处长的弟弟,印刷厂的钱厂长在一旁煽风点火:“哥,这事要是不压下去,以后咱们还怎么管事?周牧远就是仗着王师长撑腰,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咱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走!去看看!”钱副处长猛地站起来,“我倒要看看,他周牧远要干什么!违反规定,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他!”
一辆吉普车,气势汹汹地杀向了周牧远的营区。
车子刚在营区门口停稳,钱副处长就看到了让他目瞪口呆的一幕。
整个营区,像个大集市。训练场上,操练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二三、拉”、“嘿哟、嘿哟”的号子声。几十个战士,正抬着巨大的木头,在平整场地。另一边,还有战士在挖水渠,砌砖墙。
“周牧远呢?让他出来见我!”钱副处长大吼一声。
警卫员小王跑过来,敬了个礼:“报告钱处长,我们营长正在后山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
“开……开荒大会。”
钱副处长一头雾水,跟着小王往后山走,越走越心惊。只见后山的一大片坡地,已经被开垦出来,分成了几十块,每一块地头都插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金银花区”、“板蓝根区”、“当归区”……
几百个战士,光着膀子,挥舞着锄头和铁锹,干得热火朝天。许念和高枫,正拿着一张图纸,在跟几个连长比比划划。
周牧远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个铁皮喇叭,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同志们加把劲啊!咱们不但要自己印教材,还要自己种药材!咱们要建咱们自己的百草园,打造一个铁打的、炸不烂的后勤基地!”
战士们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叫好声。
钱副处长彻底懵了。他本来是来抓“非法印刷”的,怎么变成了参观“南泥湾大生产”了?
周牧远看到了他,从石头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土,走了过来。
“钱处长,稀客啊。来看我们搞生产?”他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在钱副处长看来,充满了挑衅。
“周牧远!你……你们在搞什么名堂?”钱副处长指着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谁让你们开荒的?谁给你们的权力?”
“报告钱处长,我们是在执行王师长的指示。”周牧远回答得理直气壮,“师长命令我们,在全师推广应急医疗方案。可我们没教材、没药材,总不能干等着吧?后勤部有困难,我们理解。所以,我们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
他这话说得,把钱副处长噎得半死。什么叫“后勤部有困难”?这不就是在指着鼻子骂他们不作为吗?
“胡闹!”钱副处长恼羞成怒,“自力更生?这是军队!一切行动都要听指挥!你们这么搞,是山头主义!是本位主义!”
他正想把更多的大帽子扣下来,高枫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账本。
“报告钱处长。”高枫扶了扶眼镜,一脸严肃地开始汇报,“关于开荒的成本问题,我们经过了精密计算。预计开垦土地五十亩,所需工具,由我们营区自行解决。种子和种苗,一部分由许大夫带领战士上山采挖野生植株进行培育,另一部分……”
他顿了顿,看向周牧远。
周牧远接口道:“另一部分,我已经联系了地方上的农业站和供销社,用我们营区自己养的猪,去换。”
“用猪换?”钱副处长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对。”周牧远点头,“我们营养了一百多头猪,个个膘肥体壮。用两头猪,换够我们所有的种子,绰绰有余。整个项目,不花军区一分钱,还能为部队创造收益。钱处长,这笔账,划算吧?”
钱副处长彻底说不出话了。他发现,自己准备好的所有罪名,在对方这种“不花钱、自己干”的流氓打法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总不能说,不许部队搞生产,不许部队省钱吧?
他正骑虎难下,许念又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钱处长,您来得正好。我们这儿刚挖出来一棵宝贝,您给瞧瞧?”
她说着,让两个战士抬过来一株刚出土的、根部像个胖娃娃的植物。
“这是?”钱副处长皱着眉。
“何首乌啊。”许念一脸惊喜,“这么大的野生何首乌,少说也得有几十年了。这可是大补元气的好东西。您看您,日理万机,都清瘦了。我们营长说了,这头一棵宝贝,必须孝敬您,给您拿回去炖鸡汤喝。”
说着,她就要把那沾满泥巴的“胖娃娃”,往钱副处长怀里塞。
钱副处长吓得连连后退。他看着眼前这三个,一个比一个难缠。一个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个像个打算盘的账房先生,句句不离“成本”和“收益”;还有一个,笑里藏刀,让你吃了亏还得说谢谢。
他意识到,自己今天,是踢到铁板了。
“胡闹!简直是胡闹!”他只能反复重复着这句话,给自己找台阶下,“周牧远,你给我写一份深刻的检查!这件事,我一定要上报师部!”
他撂下这句狠话,灰溜溜地转身就走。他怕再待下去,许念真把那坨泥疙瘩塞进他车里。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高枫佩服得五体投地。
“许大夫,高!实在是高!”他冲着许念竖起大拇指,“这就叫‘杀人诛心’啊!不,这就叫‘送礼诛心’!”
许念白了他一眼:“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就是看他脸色不好,给他补补身子。”
周牧远看着那棵何首乌,又看看许念,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他发现,自己这个媳妇,打仗的法子,比他还多。
一场气势汹汹的问罪,就这么被他们用“人民战争”和一棵“何首乌”给化解了。钱副处长虽然嘴上喊着要上报,但他也知道,这事捅到王师长那里,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然而,周牧远和许念都清楚,这只是暂时的胜利。那个“纸老虎”虽然被吓跑了,但他背后的势力还在。真正的较量,还没有结束。
当天晚上,周牧远把许念叫到了自己的宿舍。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和几张粮票,塞到许念手里。
“这是?”许念不解。
“我的全部家当。”周牧源的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光靠养猪换种子,不够。我们还需要买很多东西。这些,你拿着,别省着。”
许念看着手里的钱,心里一暖。她知道,对于一个军人来说,这些津贴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推辞,把钱收了起来。
“好,我先替‘百草园’项目组,跟你借的。等我们以后卖药材赚钱了,双倍还你。”她半开玩笑地说。
“不用还。”周牧远看着她,眼神认真,“我的,就是你的。”
这句话,他说得平淡自然,却像一颗石子,在许念心里砸开了圈圈涟漪。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