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整个营地已经像一个被捅了的马蜂窝,在黑暗中高效而紧张地运转起来。
引擎的低吼声,人员的口令声,器械装车的碰撞声,汇成了一曲出征前的交响乐。
许念的四人小分队,已经全副武装,整装待发。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塞得满满的医疗包,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那口被周牧远改造过的“行军锅”,被小心翼翼地固定在吉普车的后座上,享受着最高级别的待遇。
周牧远就站在车旁,他没有穿平时的作训服,而是换上了一身便于在丛林中伪装的迷彩,脸上也涂了油彩,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他的侦察兵们,如同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在周围警戒。
他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最后一次检查许念身上的装备。水壶有没有灌满,急救包的卡扣是否牢固,甚至连她军靴的鞋带,他都蹲下去,重新系了一遍。
“到了地方,一切听我指挥,不要擅自行动。”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知道了。”许念点头。
“记住,你的命是第一位的。任何情况下,先保住自己。”
“知道了,周扒皮。”许念看着他,忽然笑了笑,“你好啰嗦。”
周牧远的眼神动了动,他伸出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很短,却很有力。
“出发!”随着高德明的一声令下,周牧远松开她,翻身跳上了最前面的一辆开路吉普。
车队缓缓驶出营地,向着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驶去。
路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所谓的路,不过是两条被坦克和军车反复碾压出来的泥泞车辙。吉普车在坑洼中剧烈颠簸,车里的人被晃得七荤八素。
魏灵的脸都白了,紧紧抓着扶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刘主任闭着眼睛,像是在养神,但那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许念则强迫自己适应这种颠簸,她的目光不断地扫过窗外飞速后退的丛林和山石。她在记忆地形,也在观察植被。作为一名医生,她习惯性地分析着这里的环境:潮湿,多雨,蚊虫滋生,这意味着伤口感染和传染病的风险极高。
越往前,战争的痕迹就越明显。
路边开始出现被遗弃的弹药箱,烧得只剩下骨架的卡车,还有一个个被炮弹炸出的,深不见底的弹坑。
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渐渐被硝烟和泥土的腥气所取代。偶尔,还能从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如同夏日雷鸣般的炮声。
“全体注意!前方三公里,进入一级战备区!”周牧远通过车载电台下达的命令,让车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进入了敌人的火炮覆盖范围。
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侦察兵们的身影如同猿猴,灵活地在道路两侧的丛林中穿梭,搜索着可能存在的地雷和伏兵。
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车队在一个隐蔽的山坳里停了下来。这里三面环山,只有一条狭窄的通道可以进出。山壁上有一个被炮火轰开一半的巨大山洞,洞口已经被伪装网覆盖。
这里,就是他们的前沿急救站。
“下车!快!把所有物资搬进山洞!”周牧远跳下车,厉声指挥着。
所有人立刻行动起来。
许念刚跳下车,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山洞里,根本不是她想象的空无一物。地上已经躺了七八个伤员,都是刚刚从前线撤下来的,一个个浑身是血,发出痛苦的呻吟。几个卫生员正手忙脚乱地给他们包扎,但显然人手和技术都严重不足。
一个年轻战士的大腿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鲜血像泉水一样往外冒,卫生员用纱布死死按住,却根本无济于事,那战士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妈的!来不及了!”许念骂了一句,她甩掉背包,冲了过去,“别按了!找不到动脉,你按到天亮也没用!手术包!给我手术包!”
魏灵反应极快,立刻从车上拖下最重要的一个箱子,打开。
许念戴上手套,甚至来不及消毒,直接将手指探入那血肉模糊的伤口里,凭借着精准的解剖学知识和手感,在血泊中摸索。
“找到了!股动脉断裂!”她摸到了那个正在疯狂喷血的源头,用两根手指死死掐住,“血管钳!”
刘主任已经冲到她身边,迅速递上了一把血管钳。
“咔哒”一声,钳子准确地夹住了断裂的动脉,喷涌的鲜血瞬间变成了涓涓细流。
那个年轻战士长出了一口气,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盐水!快!建两条静脉通道,全速滴注!”许念头也不抬地指挥着,她的脸上、身上,已经溅满了温热的鲜血。
周牧远带着人刚把防御工事布置好,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
山洞里,光线昏暗,尘土飞扬。许念就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身边围着她的医疗小组。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妻子,而是一个冷静、果断,散发着强大气场的战场指挥官。她的每一个口令都清晰无比,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
刘主任、魏灵、小李,这些昨天还需要她指导的人,此刻已经成了她身体的延伸,配合得天衣无缝。
周牧远看着她,心中那份丈夫的担忧,渐渐被一种同为军人的敬畏和骄傲所取代。
他默默地走到她身后,没有打扰,只是让手下的兵把几盏大功率的探照灯全部对准了她的“手术台”,然后自己端着枪,像一尊门神,守在了洞口。
他保护不了她不上战场,那他就为她,守住这片能让她安心救人的阵地。
一个小时后,七个伤员,全部脱离了生命危险。虽然每个人的手术过程都惊险万分,但在许念那套“损伤控制”理论的指导下,所有致命伤都被暂时控制住了。
许念累得几乎虚脱,她靠着山壁坐下,连手指都懒得动一下。
魏灵递给她一壶水,眼里全是星星:“许医生,你太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开刀的!”
许念苦笑了一下,正想说话。
突然,一阵尖锐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呼啸声,由远及近,在山谷上方响起!
是炮弹!
周牧远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常年和炮火打交道,一听声音就知道,这颗炮弹的落点,离他们极近!
他来不及多想,一个饿虎扑食,猛地将刚刚站起身的许念扑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地护在身下。
“趴下!”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几乎就在他吼声落下的同一秒。
“轰隆——!!!”
一声巨响在山洞外炸开,整个山洞都剧烈地摇晃起来,碎石和尘土如同暴雨般从洞顶簌簌落下。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灼热的气浪,从洞口倒灌而入,将所有人都掀翻在地。
许念的耳朵里一片嗡鸣,什么都听不见。她被周牧远压在身下,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汗味和硝烟味,也能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她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