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喜君主仆二人回到大理寺时,已是子夜时分。苏无名和卢凌风都未曾歇息,一直在正堂等候消息。见她们安全返回,两人都松了口气,但看到裴喜君略显苍白的脸色和樱桃凝重的神情,心又提了起来。
“喜君,情况如何?”苏无名示意她们坐下,又让差役端上热茶。
裴喜君捧着微烫的茶杯,深吸一口气,将夜宴上的见闻,尤其是发现月牙疤男子与太平公主在暖阁密谈的情形,详细道来。她描述得尽量客观清晰,包括阿史那鲁进献火浣石、公主主动问起、以及那男子离开时虎口清晰的月牙疤痕。
听完她的叙述,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烛火跳动,映照着苏无名和卢凌风异常严肃的面容。
“果然是她……”卢凌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手握成拳,骨节发白。虽然早有猜测,但当证据真的指向那位权势滔天的公主时,依然让人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苏无名沉默片刻,看向樱桃:“樱桃,你可看清那男子的容貌?”
樱桃努力回忆,摇了摇头:“距离有些远,光线也不够亮,只能看清侧影和背影。他身形瘦高,穿着深蓝色锦袍,动作很利落。至于容貌……奴婢未能看清正脸。”
“无妨。”苏无名摆摆手,“既然确认他出现在公主府内院,并与公主密谈,其身份必然不简单。很可能是公主的心腹,或者冥火教在长安的重要头目。”
他站起身,在堂内缓缓踱步:“公主索要火浣石,目的不言而喻,定与冥火烬有关。而那个月牙疤男子,是执行者。我们现在需要知道,他接下来会去哪里?会做什么?”
卢凌风眼中寒光一闪:“我立刻带人,在公主府几个可能的出口设伏!他刚从公主那里领了命令,必然会有所行动!”
“不可!”苏无名立刻阻止,“公主府周围眼线众多,我们大规模调动人手,必然打草惊蛇。而且,我们并不知道他何时离开,从哪个门离开。”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卢凌风:“但是,我们可以赌一把。卢将军,你轻功好,带上两个最机警的手下,亲自去公主府后巷隐蔽处蹲守。我推测,此人既与冥火教相关,行事必然诡秘,很可能不会从前门大摇大摆离开,而是会选择更隐蔽的后门或者侧门。你守株待兔,若他出现,远远跟上,查明其落脚点即可,切勿动手!”
卢凌风明白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当即点头:“好!我这就去!”他转身便走,动作干净利落。
“卢将军!”裴喜君忍不住唤了一声,眼中带着担忧。
卢凌风脚步一顿,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声音放缓了些:“放心。”说完,便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色中。
苏无名看着卢凌风离去的方向,对裴喜君道:“喜君,你和樱桃也辛苦了,先回去歇息吧。接下来,是耐心等待的时候了。”
裴喜君知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便和樱桃一起告退,回了后衙厢房。但她心中记挂卢凌风的安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与此同时,卢凌风带着两名身手最好的金吾卫校尉,换上了夜行衣,如同三道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行至太平公主府后巷。他们选择了一处能够同时观察到公主府后门和一处较为低矮侧墙的屋顶,借助屋脊和烟囱的阴影,完美地隐匿了身形。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只有远处传来的更梆声和偶尔的犬吠,衬托出公主府周围的宁静与森严。时间一点点过去,公主府内灯火渐次熄灭,似乎一切都已陷入沉睡。
卢凌风屏息凝神,目光如同最敏锐的鹰隼,扫视着下方的巷道和围墙。他很有耐心,如同狩猎的豹子,等待着猎物出现。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就在东方天际微微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公主府那扇不起眼的侧门,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吱呀”声,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出来,迅速融入墙角的阴影中。
卢凌风精神一振!虽然距离较远,光线昏暗,但那瘦高的身形,以及身上隐约可见的深色衣袍,与裴喜君描述的一般无二!
那身影极为警惕,在阴影中停留了片刻,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沿着墙根,朝着与主干道相反的、更加僻静狭窄的巷子快速移动。
“跟上!”卢凌风低声下令,三人如同狸猫般在屋顶上悄无声息地追踪着下方的目标。他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凭借对方移动时带起的微弱风声和偶尔在拐角处一闪而逝的影子来判断方位。
那月牙疤男子对长安城的巷道极其熟悉,专挑那些七拐八绕、人迹罕至的小路穿行,速度极快。卢凌风三人仗着高超的轻功和对地形的了解,勉强能够跟上。
穿过大半个坊区,前方的男子忽然拐进了一条死胡同。卢凌风心中一惊,以为被发现了,正要示意手下准备应对,却见那男子在胡同尽头的墙壁上某处按了一下,墙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男子闪身而入,墙壁随即合拢,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卢凌风三人伏在对面屋顶上,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暗道!”一名校尉低声道。
卢凌风眼神锐利,记下了那面墙壁的位置和特征。那是一片看似普通的民居后墙,墙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发现其中玄机。
他没有贸然靠近探查,对方既然设有如此隐秘的暗道,入口处必然设有机关或者警戒。他留下一名校尉在原地继续监视,自己带着另一人迅速返回大理寺。
此时,天光已亮。苏无名一夜未眠,正在书房内对着长安城坊图沉思。见卢凌风回来,立刻迎上前。
“如何?”
“找到了他的一个落脚点,或者说是据点。”卢凌风将追踪所见详细告知,并在坊图上指出了那条死胡同的位置——位于紧邻西市的怀远坊内。
“怀远坊……鱼龙混杂,确实是个藏身的好地方。”苏无名盯着那个点,“对方设有暗道,强攻不易,而且容易打草惊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卢凌风问道。
苏无名沉吟道:“既然找到了窝点,就不怕他飞了。我们现在需要更多的证据,来坐实公主与冥火教的关联,以及他们的具体阴谋。光是看到密谈,还不够。”
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们还需要知道,梅妃那边,具体是如何被施加影响的。王医正是关键,但他身处宫中,受公主势力影响,我们动他很难。”
就在这时,一名东宫的内侍匆匆来到大理寺,传达太子口谕,召苏无名和卢凌风即刻入东宫觐见。
两人不敢怠慢,立刻整理衣冠,随内侍前往东宫。
东宫显德殿内,太子李隆基负手而立,面色沉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殿内除了他,只有心腹宦官高力士在一旁伺候。
苏无名和卢凌风行礼拜见后,将昨夜至今晨的所有发现,原原本本地向太子禀报。
李隆基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玉佩,直到两人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良久,李隆基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姑母……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苏无名和卢凌风:“你们做得很好。证据虽然还不够充分,但方向已经明确。”
“殿下,”苏无名躬身道,“如今敌暗我明,且对方势力庞大,牵连甚广,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还请殿下示下。”
李隆基走到殿门口,望着外面渐渐明亮的天空,沉声道:“姑母在朝中经营多年,党羽众多,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发难,恐引发朝局动荡,非社稷之福。”
他转过身,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她若真与邪教勾结,意图祸乱宫闱,危害父皇,那便是自绝于天下!孤,绝不能容她!”
“苏无名,卢凌风。”
“臣在。”两人齐声应道。
“孤予你们便宜行事之权。”李隆基语气坚决,“继续暗中查探,务必找到冥火教与公主府勾结的铁证,尤其是他们用以操控梅妃、图谋不轨的具体手段和证据。宫中那边,孤会设法安排,让你们的人能接触到王龄,或者梅妃身边的贴身宫人。但切记,一切需在暗中进行,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公主府正面冲突。”
“臣,遵旨!”苏无名和卢凌风心中一定,有了太子的明确支持和授权,他们接下来的行动便有了底气。
“另外,”李隆基补充道,“那个怀远坊的据点,盯紧它。或许能从那里,找到通往他们核心的路径。”
“是!”
离开东宫,苏无名和卢凌风都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诡异的邪教,更是一场席卷朝堂最高层的政治风暴。
回到大理寺,苏无名立刻开始部署。一方面,加派人手,对怀远坊那个暗道出口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严密监视,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另一方面,开始筹划如何利用太子提供的便利,对宫中的王医正和梅妃身边人进行调查。
风暴将至,长安城的天空,看似晴朗,却已阴云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