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龄被直接押送到了大理寺刑房。这位昔日太医院的红人,此刻官袍凌乱,发髻歪斜,脸上再无半分从容,只剩下惊惧与绝望。刑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悬挂的各种刑具,阴影幢幢,更添几分阴森。
苏无名并未急于用刑,他让人给王龄搬了张凳子,自己则坐在他对面,卢凌风按剑立于一旁,薛环带着记录文书坐在侧后方。
“王医正,”苏无名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梅妃娘娘昏迷前的呓语,想必你也听到了。‘黑色的火’、‘镜子’、‘跳舞的影子’……还有费先生诊断出的中毒之症。陛下震怒,下令彻查。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什么?”
王龄身体微微发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卢凌风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手按在横刀刀柄上,无形的杀气弥漫开来:“冥火教妖人,祸乱宫闱,谋害妃嫔,其罪当诛!王龄,你身为太医,不思报效君恩,反而助纣为虐,可知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不!不关我事!是……是公主!是公主逼我的!”王龄的心理防线在巨大的压力和死亡的威胁下彻底崩溃,他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下官……下官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详细道来!”苏无名厉声道。
王龄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大……大概三个月前,公主府的人找到下官,说……说欣赏下官的医术,想让下官为公主效力。下官起初不愿,但他们……他们拿出了下官早年误用虎狼之药,致使一富商暴毙的证据……扬言若不下官不从,便将此事捅出去,让下官身败名裂,甚至性命不保……”
“他们让你做什么?”苏无名追问。
“他们……他们给了下官一种黑色的粉末,叫做‘冥火烬’,还有一枚雕刻着火焰纹的铜符。让下官借为梅妃娘娘调理凤体之机,将冥火烬微量混入安神香和汤药中,并将那铜符假称是陛下所赐安神宝物,置于娘娘枕边……”
“他们为何要如此对待梅妃娘娘?”
“下官……下官不知具体缘由。只听公主府的人隐约提过,梅妃娘娘是……是‘引子’,需要通过她来影响……影响陛下的心神……好像还说什么‘魂火染宫阙’……具体的,下官真的不知道啊!”王龄磕头如捣蒜。
“影响陛下心神?”苏无名和卢凌风对视一眼,心中骇然。对方的目标果然是皇帝!
“那铜符和冥火烬,如何使用?娘娘的噩梦又是如何产生的?”苏无名继续问。
“那铜符……公主府的人说,需在特定时辰,以烛火微微烘烤其背面,便会激发其效,配合殿内昏暗的光线和特定的……特定的熏香,能让人产生幻觉。冥火烬则是长期微量使用,能侵蚀人的心神,让人更容易被暗示和操控……下官每次去请脉,都会按照吩咐,在问诊时,用特定的语调重复一些……一些引导的话语,加深娘娘对噩梦的印象……”
果然如此!药物、信物、催眠暗示,三者结合,制造出持续不断的恐怖噩梦!手段可谓歹毒至极!
“与你接头的公主府之人,是谁?可是那个虎口有月牙疤的男子?”卢凌风逼问。
“是……是他!他叫莫坤,是公主府的护卫统领之一,深得公主信任!每次都是他给下官送来冥火烬和指令……”王龄忙不迭地答道。
莫坤!终于知道了那个月牙疤男子的名字!
“公主府内,可还有其他人参与此事?欧阳泉侍郎是否知情?”苏无名追问。
“欧阳侍郎?”王龄愣了一下,茫然摇头,“下官不知……下官只与莫坤单线联系,公主府内情,下官一概不知啊大人!”
审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王龄将他所知的一切和盘托出,包括如何下药,如何利用铜符和暗示,以及莫坤与他接头的几次地点和方式。他提供的细节,与苏无名等人之前的推测高度吻合。
拿到了王龄的关键口供,苏无名立刻下令提审莫坤。
然而,当薛环带人来到关押莫坤的牢房时,却发现情况不对。莫坤靠坐在墙角,低着头,一动不动。
“莫坤!起来!”薛环厉声喝道。
没有回应。
一名狱卒上前推了他一把,莫坤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嘴角渗出一缕黑血,双目圆睁,已然气绝身亡!
“怎么回事?!”闻讯赶来的苏无名和卢凌风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
薛环检查了莫坤的尸体,在他口腔内侧发现了一个破裂的微小蜡丸。“他嘴里藏了毒!是见血封喉的剧毒!”
还是晚了一步!对方竟然在莫坤口中预先藏了毒药,一旦被捕,立刻自尽,毫不迟疑!这等决绝狠辣,令人心惊。
莫坤一死,直接指向太平公主的线索似乎又断了。虽然王龄的供词提到了莫坤和公主府,但莫坤已死,王龄又未曾与公主直接接触,单凭他一面之词,难以彻底扳倒一位权势熏天的公主。
“立刻搜查莫坤的全身和牢房!”苏无名下令。
狱卒仔细搜查后,在莫坤的鞋底夹层中,发现了一张被卷得极细的纸条。纸条上没有任何文字,只画着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圆圈,中心点着一个墨点。
“这是什么意思?”薛环拿着纸条,疑惑不解。
苏无名接过纸条,仔细端详。这个符号看似简单,却透着一股诡异。“或许是某种标记,或者……是下一个指令?”
就在众人研究这张突如其来的纸条时,一名大理寺丞急匆匆跑来,面色惊慌:“苏大人!卢将军!不好了!公主府……公主府派人把大理寺给围了!”
“什么?!”众人皆惊。
苏无名和卢凌风快步走出刑房,来到大理寺门口。只见门外灯火通明,数十名身穿公主府护卫服饰的壮汉手持兵刃,将大理寺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为首一人,是一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中年宦官。
那宦官见苏无名出来,尖着嗓子道:“苏大人,咱家奉太平公主殿下之命前来。殿下听闻有宵小之辈,竟敢伪造证据,污蔑殿下清誉,甚至擅自扣押太医,惊扰圣驾!殿下震怒,特命咱家前来,请苏大人和卢将军,还有那个所谓的‘证人’王龄,即刻往公主府一行,当面向殿下解释清楚!否则……”他冷笑一声,扫了一眼身后的护卫,“就别怪咱家强行请人了!”
恶人先告状!太平公主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快,如此强势!直接派兵围堵大理寺,反咬一口!
卢凌风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手按刀柄:“放肆!大理寺乃朝廷法司,岂容尔等私兵围堵?公主殿下若要问话,自有陛下和朝廷法度!尔等速速退去,否则,以谋逆论处!”
那宦官丝毫不惧,阴阳怪气地道:“卢将军好大的官威啊!咱家只是奉殿下之命行事。苏大人,卢将军,是你们自己跟我们走,还是让咱家‘请’你们走?”
气氛剑拔弩张!公主府的护卫们向前逼近一步,刀锋在火光下闪着寒光。大理寺的差役们也纷纷拔出佩刀,与他们对峙。
苏无名心念电转。公主此举,一是施压,二是试探,三恐怕也是想趁机将王龄这个关键证人控制在自己手中,甚至……杀人灭口!绝不能跟她去公主府!
他上前拉住即将暴走的卢凌风,对那宦官沉声道:“公公,王龄乃陛下亲口下令扣押的要犯,正在审讯之中,不便前往公主府。至于公主殿下所言污蔑之事,本官自会查明,若有结果,定当禀明陛下,由陛下圣裁。公公请回吧!”
那宦官眼睛一眯:“苏大人这是不给殿下面子了?”
“本官依法办事,只对陛下和朝廷负责!”苏无名寸步不让。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际,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甲胄碰撞之声。只见一队金盔金甲、人数更多的骑兵举着火把,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将公主府的护卫反包围起来!为首一员将领,正是金吾卫的另一位中郎将,显然是接到了卢凌风或太子的命令前来支援!
“公主府护卫听令!即刻放下兵器,退出大理寺百步之外!违令者,格杀勿论!”那金吾卫中郎将声如洪钟,杀气腾腾。
公主府的宦官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他没想到金吾卫会来得这么快,而且态度如此强硬。
眼看局势逆转,那宦官知道今日难以得逞,恨恨地瞪了苏无名和卢凌风一眼,尖声道:“好!好!苏无名,卢凌风,你们给咱家等着!我们走!”
他悻悻地一挥手,带着公主府的护卫们灰溜溜地退走了。
金吾卫的军队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大理寺周围布防,显然是为了防止公主府再次发难。
危机暂时解除,但苏无名和卢凌风的心情并未放松。太平公主的反击来得如此迅猛和直接,说明她已经狗急跳墙,接下来的斗争,必将更加残酷和凶险。
苏无名摊开手掌,看着那张从莫坤身上搜出的、画着圆圈墨点的纸条。
这个符号,究竟代表着什么?是警告,是标记,还是……下一个行动的指令?
夜色更深,长安城的这一晚,注定了无数人的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