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鸡师最终还是动用了金针。
卢凌风的状况恶化得比预想更快,原本只是苍白的面色开始泛出一种不祥的青灰,呼吸也变得浅促,即使昏迷中,身体也会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仿佛在抵御着彻骨的寒意。裴喜君守在一旁,眼睛红肿,紧紧攥着的手帕已经被泪水浸透。
“没办法了,再不用金针,这小子怕是撑不过今晚!”费鸡师咬着牙,取出他那套长短不一、闪烁着寒光的金针,在烛火上细细烤过。“苏小子,按住他!裴丫头,准备好参片,万一他咬舌头就塞进去!”
苏无名和裴喜君立刻照做。苏无名用力按住卢凌风的双肩,裴喜君则将切好的老山参片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费鸡师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专注无比。他出手如电,第一根长针精准地刺入卢凌风头顶的百会穴,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分别落在神庭、太阳、风池等要穴。他的手法极快,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金针刺入的深度和角度都恰到好处。
起初,卢凌风毫无反应。但随着金针不断落下,他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忍住!小子!给老夫忍住!”费鸡师低喝着,手下不停,又一根金针刺入卢凌风胸口的膻中穴。
卢凌风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涣散,没有焦距,但其中却充满了痛苦和一种狂暴的气息。他猛地挣扎起来,力道大得惊人,苏无名几乎按不住他。
“参片!”费鸡师急喝。
裴喜君连忙将参片塞入卢凌风口中。卢凌风无意识地咀嚼着,参片的药力混合着金针激发出的潜能,似乎暂时压过了那股阴寒,他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但身体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皮肤表面开始渗出细密的、带着腥气的汗珠。
费鸡师不敢停,继续施针,直到将十二根主针全部刺入相应穴位。卢凌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湿透,瘫软在床榻上,只有胸膛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费鸡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脸色也有些发白:“成了…暂时把那股寒气逼到了四肢末端,十二个时辰内,他应该能醒过来,状态也会好一些。但这是饮鸩止渴,十二个时辰后,若还是没有解药或者至阳之物,寒气反噬,大罗金仙也难救!”
苏无名看着卢凌风暂时平稳下来的呼吸,松开了按得发麻的手,沉声道:“十二个时辰…足够了。”
他必须在这十二个时辰内,拿到锦盒,找到解药的线索!
他让裴喜君留下照料,自己则和费鸡师退出厢房。
“鸡师公,辛苦了。你还需要什么?”苏无名问道。
费鸡师喘着气,摆摆手:“老夫得去打坐恢复一下,金针渡厄耗神得很。你…你赶紧去找药!记住,十二个时辰!”
苏无名点点头,目光投向欧阳府的方向。锦盒,是眼下最快可能找到线索的途径。
他回到书房,薛环已经在等候。
“大人,那处西市边缘的宅院查清了,主人登记在一个叫‘王福’的商人名下,但此人深居简出,很少露面,邻居们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我们的人监视了一天,除了清晨有个老婆子出来买菜,再无任何人进出。”薛环汇报。
“王福…”苏无名沉吟,这显然是个化名。“欧阳泉那边呢?”
“欧阳泉今日告假,未曾上朝,一直待在府中,未见异常。”
苏无名心中冷笑,欧阳泉昨夜秘密外出,今日便告假在家,看来昨夜之会,并未能解决他的困境,反而可能让他更加不安。
是时候了。
“薛环,准备一下,随我去拜访欧阳侍郎。”苏无名道。
薛环一愣:“大人,我们以什么理由去?直接搜查吗?”
“不,”苏无名摇头,“我们去关心一下同僚。欧阳侍郎的管家刚刚横死,他本人又告假在家,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去探望一番,顺便…问问关于欧阳明的一些情况,毕竟,欧阳明之死,也是我们大理寺的案子。”
这是一步险棋,直接上门试探,很可能引发对方的激烈反应。但卢凌风的时间不多了,苏无名必须兵行险着。
片刻之后,苏无名和薛环带着几名衙役,来到了欧阳泉的府邸。门房通报后,过了好一会儿,欧阳泉才亲自迎了出来。
不过两三日不见,欧阳泉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面色憔悴,虽然强打着精神,但眼神深处的惶恐和疲惫却难以掩饰。
“苏少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欧阳泉拱手道,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欧阳侍郎客气了。”苏无名还礼,神色如常,“听闻侍郎身体不适,又逢府上变故,苏某特来探望。”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十分诚恳。
欧阳泉将苏无名二人让进客厅,吩咐下人上茶。
“劳苏少卿挂心,只是偶感风寒,加上管家新丧,心中悲痛,故而告假休养几日。”欧阳泉解释道,目光却有些闪烁,不敢与苏无名对视。
“欧阳管家之事,我等也深感遗憾。”苏无名叹了口气,“此案我大理寺必定全力追查,给侍郎一个交代。只是…有些关于欧阳管家生前之事,还需向侍郎请教,或许对破案有所帮助。”
欧阳泉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茶水险些洒出:“苏少卿请问,欧阳明跟随我多年,我定当知无不言。”
“听闻欧阳管家生前,曾与西市一些胡商往来密切,不知侍郎可知此事?”苏无名看似随意地问道。
欧阳泉脸色微变,放下茶杯:“这个…下人私下交往,本官并不十分清楚。或许…或许只是寻常采买吧。”
“哦?”苏无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那不知侍郎可曾见过一个…雕刻着莲花纹样的紫檀木锦盒?”
“哐当!”
欧阳泉手中的茶杯终于没能拿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指着苏无名:“你…你…”
苏无名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欧阳侍郎,看来您是知道这个锦盒了。它现在何处?”
欧阳泉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充满了惊惧和一丝绝望。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却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颓然坐回椅子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整个人像是瞬间垮了下去,“锦盒…不在我手里。”
“哦?”苏无名追问,“那在何处?”
欧阳泉抬起头,看着苏无名,眼神复杂:“苏少卿,有些事,知道得太多,并非好事。那锦盒…牵扯太大,你…你们惹不起的。”
“惹不惹得起,是我们的事。”苏无名语气转冷,“欧阳侍郎,欧阳明因它而死,你现在也自身难保。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欧阳泉惨然一笑:“一线生机?呵呵…从沾染上那东西开始,就没有生机了…”他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眼神恐惧,“他们…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他们是谁?”苏无名紧盯着他,“冥火教?还是…莲花?”
听到“莲花”二字,欧阳泉身体猛地一颤,眼中恐惧更甚。他死死闭着嘴,不再说话,无论苏无名如何追问,他都只是摇头,仿佛说出那个名字,就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看来,从欧阳泉这里,是无法直接得到锦盒了。但苏无名至少确认了几件事:锦盒确实存在,并且极其重要;欧阳泉极度恐惧“莲花”背后的势力;锦盒此刻并不在欧阳泉手中。
那么,锦盒去了哪里?是被欧阳明藏起来了?还是已经被“莲花”或者冥火教的人取走了?
苏无名知道再问下去也无用,便起身告辞。欧阳泉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
离开欧阳府,薛环低声道:“大人,看来这欧阳泉是被吓破胆了。”
苏无名点点头:“他已经是惊弓之鸟。锦盒不在他手里,对我们来说,或许反而是个机会。”如果锦盒被另一方势力取走,那么围绕着锦盒的争夺,很可能已经展开,这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我们现在怎么办?”薛环问道。
“等。”苏无名道,“等卢凌风醒来,等西市那边的消息,也等…对方下一步的动作。”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距离费鸡师说的十二个时辰,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回到大理寺,苏无名得知卢凌风已经醒了过来,虽然依旧虚弱,但神志清醒了许多。裴喜君正小心地喂他喝一些米汤。
苏无名走进厢房,卢凌风立刻看向他,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感觉如何?”苏无名问道。
“死不了。”卢凌风声音沙哑,言简意赅,“案子…有进展?”
苏无名将欧阳泉的反应和锦盒的情况告诉了他。
卢凌风听完,沉默了片刻,道:“欧阳泉怕成那样,说明‘莲花’比冥火教更让他恐惧。锦盒不在他手,要么丢了,要么被更强的一方拿走了。”
他的分析和苏无名不谋而合。
“你安心养伤,外面的事有我。”苏无名道。
卢凌风看了一眼自己包扎严实的左手,又尝试着运转了一下内力,一股针扎般的刺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让他闷哼一声,额头见汗。他抿紧了嘴唇,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中的焦躁却更浓了。
苏无名知道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厢房。
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接下来的十几个时辰里,能否找到关键的突破。苏无名回到书房,铺开纸笔,开始将所有的线索再次梳理,试图找出那个被忽略的细节。
夜色再次降临,长安城灯火阑珊。大理寺内,苏无名书房和卢凌风厢房的灯,都亮到了很晚。